陈迹没有睁眼,嘴唇翕动:「张大人一介文弱书生,可别把腰闪住了。」
张拙笑了笑:「若没此次契机,新政与入阁只怕都要再等五年才行。你托我入阁,我背你出宫,算起来我不吃亏,只是委屈了你,被人追杀几天几夜也没能报仇。」
「无妨,太子也没有好日子过了。况且我真正的仇人也不在宫中,是陈家二房,」陈迹随口道:「不如张大人给我讲讲今晚的事,有些事我看过去只觉得懵懵懂懂,没有明白。」
「那就给你讲讲,」张拙背着陈迹穿过皇极殿旁的垂花门:「今夜徐阁老因病告假,没来仁寿宫。陈阁老觊觎首辅多日,见不得我在徐府中代批票拟,所以近来多有动作。」
「如今太子突然出了事,他只能暂且放弃首辅之位,保太子不被废储。陈阁老做过太子的老师,若让福王继位,陈家势必中落。或许太子现在失势了,可只要保住太子就还有未来……你应该明白,陛下总不可能真的长生。」
张拙背着陈迹慢慢走,陈迹也有耐心听他娓娓道来。
「你带回廖忠,就像是把刀架在了陈阁老脖子上。陈阁老斟酌再三,决定拿出鲁州给朝廷重新丈量田亩、推行新政。但此事亦可反悔,陛下担心鲁州阳奉阴违,便问山牛,梦鸡到哪了,其实是在提醒陈阁老,他能让廖忠说真话,亦可让廖忠说假话。之所以将廖忠收押而不是问斩,也是留着这个后手,随时可以翻供。」
「但陛下惦记的不止陈阁老,还有胡阁老,太子失势之后福王能不能得宠,取决于胡阁老愿意付出什幺。所以,等胡阁老愿意拿出山州、陕州,这盘棋才算是活了。」
至此,陈家、胡家,还有张拙背后的徐家,皆成了新政的拥护者。
仿佛正如太子所说,这仁寿宫与六畜场也并无异处,区别只在于六畜场卖奴是明码标价的,奴婢会在脖子上挂着木牌,告诉你值银几两。
但仁寿宫里的价码,要靠猜。
张拙背着陈迹走过奉先殿前,继续说道:「太子得以保全,只禁足半年,陈阁老松了口气。而胡阁老那边,往年陛下从未给福王派过差事,只许他做个富贵闲人,如今给了查盐税的差,你甭管它好不好查、能不能查,都是在昭告天下,太子可以争的东西,从今往后,福王也可以争……这就是胡阁老用两州之地换来的东西。」
陈迹轻声感慨:「陛下卖东西,真贵啊。」
张拙哈哈一笑:「世人只觉得我张拙卖官贵,殊不知陛下卖的东西才是最贵的,名分二字重若泰山。」
陈迹听到此处,也终于有了几分通透:「陛下给福王许了个查盐的差事,想查盐就要逼着胡家与徐家斗。陛下又赐婚齐家,是问问齐家愿不愿意改投门庭,拆了齐、陈两家的结盟。齐家果然应下,随了大势。」
「没错,但齐家向来是墙头草,与陈家也不会断的。」张拙亦有些感慨:「一夜之间,陛下将一盘大棋揉乱,让朝局变成了一团乱麻,不过是为新政争取时间,让我少些掣肘。唯一有些意外的是……」
陈迹说道:「廖忠?」
张拙嗯了一声:「这廖忠为太子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十二载,却被当做弃子,只怕恨极了太子。他在仁寿宫那番话,怕是压得太子十年翻不得身了。」
陈迹想起山牛在垂花门外的那番话,不论廖忠恨与不恨,这就是内相想要的结果……是内相想要太子十年之内不得翻身。
他进京时间不短了,至今还未见过那位内相。
这位内相又从今晚得到了什幺?
张拙忽然说道:「陈迹。」
陈迹:「嗯?」
张拙笑了笑:「你辛辛苦苦带廖忠回来,最后也没人愿意给你个说法,心中有没有怨?」
陈迹平静道:「没有。」
张拙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身后恢宏的皇极殿:「陈迹啊,少年侠客固然畅快,江湖也固然令人振奋,可如果有想做的事……要做权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