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追远的指尖,在鹿家庄三个字上摩挲。
以这为起点,正式打出自己旗号,开始扬名,还真的挺合适。
先撕了他们的手套,以此方式告诉他们,秦柳两家的人又回到了江上,当年的账,要开始算了。李追远拿出自己的《追远密卷》,先写上活人谷,再写上鹿家庄。
活人谷是大帝要剪除的小地狱,李追远相信,在自己将浪花引去那时,大帝肯定愿意提供更多的便利。
这一点,可以利用,在给大帝“办差”的同时,自己也能掺带上私活。
接下来,就该挖水渠了。
这时候,就没必要去急着搞创新,反正经过实践检验的老办法多的是,先往头套。
李追远开始画线,复杂的问题先尽可能简单化。
第一步,先把下一浪的江水引向活人谷。
这一步,得做模糊处理,不能引得太精确,不能直指活人谷,最好先到哀牢山,甚至只是先到玉溪。这样,才能给自己留下从容的犯错余地。
第二步就是犯错了。
李追远与陈曦鸢是两种反向极端特例。
事实是,在走江时,没能洞悉江水意图,在外围绕圈子迟迟不得进,其实是一种常态。
等到了玉溪,自己就可以犯错了,先停步下来,将江水的分叉,引向鹿家庄。
等解决好鹿家庄后,再来一声抱歉:“对不起,搞错了。”
第三步,回头再去处理活人谷。
这是最理想也是最直接的线路,等实际操作运行时,必然会产生各种变化,但只需要牢牢掌控这大方向,就能收获想要的结果。
最理想的状态与变化,大概就是祸水东引??,让鹿家庄与活人谷先起冲突,自己当那在后的黄雀。不过,这只能等自己到了现场后,根据实际情况去引导,而不能一开始就奔着这种想当然的心态去做。做事就是这样,先选最笨的方法走最远的路,再仔细侦辨途中遇到的近道是否真的能走。
“吃午饭啦!”
“力侯,这食盒怎还有一个空盘子?”
李三江端着空盘子疑惑地看向秦叔。
秦叔:“会不会是预备着来吐骨头的?”
李三江闻言,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泥土。
坐斋,在地搭棚子,脚下都是土,啥玩意儿随口吐地上就行了,还用得着弄个盘子装着?再说了,食盒的荤菜是白菜烩虎皮肉、青椒肉丝,没有鱼也没有鸡,吐什骨头?
李三江把空盘子托举到自己眼睛前,伸手从上面捏起一片花生衣:
“这是,花生米儿?”
山大爷低头,在食盒找了找,说道:“花生米儿没落在这下面。”
李三江看向秦叔。
秦叔看向润生。
润生:“嗯?”
山大爷:“润生侯啊,你把花生米给偷吃了?”
润生:“嗯!”
山大爷砸吧了几下嘴,责怪道:
“你这整的,你李大爷缺你一盘花生米。你要是嘴馋了,在家抓一把搁兜慢慢吃不就行了,这是给我和你李大爷拿来下酒的呀。”
李三江:“对呀,有花生米就该有酒的,酒呢,酒呢!”
润生:“我喝了!”
李三江:“怪不得,我说怎有俩酱油瓶呢,还一瓶装一半。”
家的碗碟盘子是定量,拿出去多少就得收回来多少,酒瓶子也是,喝完了洗干净后可以拿来装其它调料,反正会过日子的人家都会存着。
山大爷佯装生气道:“好啊,润生侯,你现在了不得了,不仅偷吃还偷酒喝了是吧,我看你真的李三江:“行啦行啦,吃了就吃了喝了也就喝了嘛,有你这个榜样酒鬼在,你家润生侯学会喝酒不很正常? ”
山大爷:“嘿,就我爱喝酒是吧,你在家做了啥表率了? ”
李三江:“我家小远侯不喝酒的,说喝酒伤脑子。 ”
山大爷:“那我家润生侯…”
李三江:“随便他喝吧,也伤不到哪儿去了。 ”
山大爷:“唉,倒也是。 ”
李三江:“就是我下午念经,好没滋味喽。 ”
灵堂内角落一坐,经书往前一摊,兜藏着点花生,旁边茶水杯倒点酒,一段经一颗花生,半炷香一口酒,啧,那叫一个逍遥。
山大爷:“我去给你念吧,你去领着烧纸去。 ”
李三江:“那多不好意思。 ”
山大爷:“你没那两样东西坐不住,怕你在那儿打瞌睡睡过去,万一让主家瞧见了,不好看的。 ”李三江:“行吧。 ”
“咚咚锵,咚咚锵。 ”
白事队开始热场了,大家穿上戏服,开始扮演和尚道士,举行起仪式。
山大爷进了灵堂,开始念经。
他念得很大声,也很专注,而且念的也是对的。
但受限于个人形象,他往那儿一坐,就是没有李三江的效果好。
灵堂内没有冰棺,今儿个也没有遗体。
斋事并不是只有刚死了人才能办,除了熟悉的头七到五七、周年祭、冥寿外,有时候做梦梦到了逝去的亲人,觉得这是被托梦了,也能办一场。
不过这种的一般就不会大办,只请相近的亲朋,大家伙凑一起小办一场,席面很简单,没啥大菜不会丰盛,也不会收礼钱,一般带捆纸或者买点纸扎品过来烧一烧就行。
今儿个就是主家梦到了自己老娘,想着给自己老娘办一场。
本来就是个再小不过的规模,顶了天就两桌自家亲戚,摆张桌子磕个头、寻个空地烧点儿纸就行了。主家也是这想的,谁知来参加的人非常多,而且都要上礼钱。
没办法,这棚子也就只能搭起来,厨子也得请过来,白事队、坐斋的这些,也得都赶紧配上。像是醋太多,不得不临时多点饺子皮。
李三江一来,就发现这家的不对劲。
这家是个普通平房,也没翻建二楼,但四周的坝子却用水泥浇得非常广阔。
说是村恰好要修水泥路,前面一条后面一条,就顺手给这家前后做好了硬化。
坝子上明明有口大井,水龙头管子却已通入家,这屋还有一台电话,上面还立着一个牌子“公用电话台”,没摆外头,却搁屋内,想公也没法公。
屋外西侧就是村诊所,几步路就到;东侧是个公交站台,这个村儿的人挺有福气,不用去大马路上等车,车自己会开到村来调头。
除此之外,头的布置倒也简单,主家是个老人,穿着看起来朴素,人也很实诚,来的客多了,没法给白事班子、坐斋的上桌,还折了钱,是个厚道人。
“走了,上祭去! ”
李三江招呼的是润生和秦叔,结果忽然跑出来一大帮人,举旗的举旗,扛幡的扛幡,连纸扎的家丁丫鬟都有人抢着抱。
这让本来该做这个事的秦叔与润生,硬是没能找到干活的机会,二人只能跟在后头。
秦叔看了看润生,有些不好意思。
润生倒是不以为意。
给师父背点黑锅,天经地义。
过来的路上,师父对自己的试探,润生浑然不觉,但师父喝酒吃花生米时,润生印象深刻。秦叔伸手,搂住了润生的肩膀。
润生侧过头,笑了笑。
二人跟在队伍后头。
到地方了,李三江让主家引火,然后指挥大家伙烧纸焚纸扎。
一边烧的同时,李三江又在主家老娘坟头摆下祭。
主家先跪下来磕了头,又跟自己老娘简单说了几句话,就站起身了,结束。
如果人少的话,倒是能在亲娘坟头多唠唠,聊聊自己小时候,再聊聊自己现在。
可现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那多双眼睛盯着,想做点真情流露还真不好意思。
主家这边一起身,后头蜂拥而上,哗啦啦地跪了一遍。
哭的喊的磕头的,那叫一个感人肺腑、声泪俱下。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老祖宗出祭,老祖宗福气大,自己多子多福,下面的儿孙青出于蓝,这才诞出了这乌泱泱一片的孝子贤孙。
而且这帮孝子贤孙一个个都还混得不错,这一点,从他们的衣着与派头上就能清晰看出,绝不是地头讨食儿的把式。
下跪磕头时,外套翻动,有些人腰间怀,还揣着大哥大哩。
这大哥大,李三江见过,家伢儿们现在恨不得人手一个,但那都是薛亮亮借的,说是公家给的福利,方便联系。
真要买,一个板砖大的玩意儿,可是吓死人的钱。
热热闹闹的走完仪式,回到坝子上,继续着先前的热闹。
晚饭时,主家特意先让厨子把席面送进白事队,再邀请李三江他们过来吃。
其实,晚上来的客人更多,席面还是远远不够,再加上大家伙中午收了钱,晚上也不好意思占席面。主家老头儿强拉着众人坐下来吃,说大家伙忙了一天不容易,得吃顿好的,外头那帮人,本就没请,吃不到就算球了。
晚饭后,李三江得守灵,烧纸念经。
主家老头儿客气,明明出了这笔钱,却对李三江说等到了深夜就可以收拾收拾回去了,不用熬一宿到天说完这些后,主家老头儿就说自己累了,回屋关门睡了。
他这一闭屋,外面的人潮也就散了。
灵堂桌子上,逝者老太太画像前,很快就冷清下来。
李三江做了一辈子白事儿了,早懂得这一道理:逝者靠生,老来靠子。
白事的排场,看活人的面子;老人的排场,看子女的面子。
这一家,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快到夜十点,李三江让润生侯过来给自己烧纸,他去坟头那收东西。
到了坟地,拿出烟盒,正准备点根烟,瞧见主家老头儿趴在坟边,在小声说着话。
这是门关了装睡觉后,爬窗户偷偷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