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阳将登…这是何故!」
李遂宁沉默摇头,好一阵才道:
「当年…你求娶玉酉道人,老真人并未同意,一是谷烟大乱,大漠血色,庄氏举族而没,玉酉道人从此断发绝俗,一心求道,二来…却是老真人自己的念想,是给你留后路,才选了豫阳陈氏…你不记恨,是最好的…」
谯岳怔在原地,见着这银袍男子低低地道:
「如今,正好…」
他从袖中取出信来,似乎已经准备多时了,交到谯岳手中,道:
「这是真人临走前的亲笔信,请你去陈氏避一避。」
谯岳听着羞愧,低头道:
「师尊往北,我逗留湖间,一定是愧疚至极,怎敢再一度偷生!」
李遂宁叹道:
「谯氏系你一人,惦兆在阵中闭关,岂能以一时意气随心!」
李遂宁别的不提,只唯独提这一条,便让谯岳哑然,他数次张口,却听着李遂宁道:
「虞真人与我李氏有亲,已经守住了西方,此刻正是走时,休得作儿女私情姿态!」
谯岳低下头来,一路退到了殿外,泣不成声,重新对着这大湖磕了头,终究驾风远去,李遂宁这才擡起头,幽幽地盯着天边。
「也应当到了…」
终于,在他的注视之中,一点点闪烁的金色终于跳动在了远方,带着风雨般的色彩不断逼近,让着这银袍男子笑起来,且笑且咳,道:
「来人!」
殿间脚步声正急,听着应答声,蒲心琊急切入内,满目担忧,李遂宁道:
「贵客前来,请绛宗族叔亲自去迎。」
蒲心琊应答了,匆匆而下,这声音便渐淡,李遂宁仰面等着,终于听到那回荡于殿间的平淡声音:
「劳烦家主亲迎…」
「真人言重!」
李绛宗的声音熟悉,掺杂着慌乱与惶恐,那脚步一步一步地迈上台阶,那人笑道:
「你是…」
「小人李绛宗…竟污真人尊耳!」
李遂宁直起身来,那双瞳孔静静地盯着投射在窗沿的影子,那人的身姿颇为挺拔,声音却比先前低沉了:
「不…我知道你。」
细微的吱呀声中,那光彩闪烁的殿门被推开了,来人剑眉星目,宽脸厚肩,黄白色的道袍在风中微微浮动,侧向李绛宗的脸转向正面来,跨越过大殿中的空间,凝视着上方的人。
他的眼神有了一瞬的波动,口中的话语没有半点迟钝,缓缓吐露:
「李绛宗…你是伯脉的,李玄宣的后人…我知道你,你们每一个人名字,我都听过。」
他的目光收回了,很自然地在大殿中回看,一步步走向高处,声音轻盈:
「早些年,我怎幺也该尊称一声殿下的,如今省却了繁文缛节,都不必多说。」
李遂宁凝视着他,看着那张说熟悉,却完全不该熟悉的面孔,那与当年极为相似的语气,站起身来,轻声道:
「姚大人。」
姚贯夷转过头来,凝视着他:
「大慕法界的界主一直在太行山上…却迟迟没有等到昶离真人,我问了才知道,昶离真人同去燕地了,道友…连自己人也骗。」
李遂宁面不改色,擡头:
「昶离真人神通广大,却多疑善忌,我若不骗他,他一定会去。」
姚贯夷摇摇头:
「恭喜道友。」
李遂宁的神色变化起来,他眼中闪过极复杂的憎恨,原本平静如水的声线颤动起来:
「何喜之有。」
姚贯夷并不看他,而是走到侧面,推开玄窗,俯视着窗外一片繁华的景象,轻声道:
「明阳劫数尽了,难道不值得一喜幺?」
「尽了?」
李遂宁站起身来,因为情绪的骤然激动,他的面色有了一分诡异的红润,迈前一步,声音骤然拔高:
「既然尽了,道友何故来此一趟!」
太虚之中的震动时起时落,西方大漠上神通变化映射在天际,让洲间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骚动,姚贯夷的目光仍然没有回转,停留在阵间,他道:
「道友是嫌不够了。」
这声音虽然平淡,却蕴含着难以想像的力量,那大殿中的太虚凝固起来,骤然与外界隔绝,静得落针可闻,就连那噼里啪啦燃着火焰的火盆也凝固了,一切仿佛变化成了一幅生动的画。
姚贯夷转过头来,轻声道:
「自古以来,乘势而起者,族灭不知几何,更何况明阳…当下素韫道友有了靠山,昭景道友得了阴司允诺…我来的如此之慢,你们有人能散出,刚刚从州上走的那些人、甚至方才从你大殿中出去的那位紫府…他们尚有生机…」
「不够幺?」
这位神通圆满的大真人凝视着他,道:
「是…你们成全了玄楼,我自然不会逼迫太甚,可这是明阳之事…李氏承接明阳,遂在湖上得意了这幺多年,怎幺到了因果两清时就翻脸不认了…」
李遂宁先是一笑,旋即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弯下腰去,仿佛要将自己肺咳出来,好一阵他才沙哑着声音道:
「承接明阳?因果两清?不错,我李氏本不是什幺顶级仙族,可数百年来,庇护的百姓黎民几何?我们不求什幺千秋万代,什幺仙贵万年,我李家嫡系苦寒的日子有的是,自始至终,只求一个少加杀生…」
「姚真人却和我谈什幺因果两清…」
他擡起头来,目光冰冷:
「你们既不是我李氏的因,也不配裁算我李氏的果。」
姚贯夷注视着眼前之人,眼底闪过一丝黯淡,他道:
「你说的很对——相较于李曦明甚至李周巍,你大有股自尊自傲的心气,他们会觉得…既然败了,任何言语都是哀嚎,由是不肯出一言…你却不会。」
他眼中的神色跳动了一瞬。
「可惜。」
「你没有资格让祂们听李氏说话,姚某…也没有资格替祂们回答。」
咽下了口中的血,李遂宁的目光紧紧盯着他,声音渐轻:
「幽冥与龙…不过如此幺。」
姚贯夷闭起双目,轻声道:
「李道友,我知道…变了很多,可那场大战,已经将整片天地的走势改变,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点奔向无法挽回的深渊。」
李遂宁静静地道:
「大陵川。」
「是大陵川。」
姚贯夷擡起头来,似乎只有在这湖上,在这天霞都看不到的地方,这位神通圆满的大真人能真正展现自己的情绪,他伸起了手,靠向那桌案上的烛火:
「祂们发现,已经太晚了…大人的神通、大人的手段,已经超过了祂们的预料,从那一刻起,似乎幽冥与龙都站在了魏王身后。」
「修立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