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很久很久,忽然意识到了什幺,于是再次擡起头。
这时候,顾绮野听见站台上传来的动静,已经打开9号车厢的门,从火车里走了出来。「咔」的一声,他随手关上了车厢门。
「小麦?」他挑了挑眉头,试探着问,而后好奇地看向了7号站台,心里不明白都这幺晚了,苏子麦到底和谁在外头聊天。
可就在这一刻,顾绮野蓦然看见了一个令他匪夷所思的人影。
顾绮野怔怔地看着他,缓缓地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名字来:
「文裕?」
黑蛹擡起眼来,沉默地看着他的眼睛。
忽然,黑蛹从拘束带里取出了一块画板,又从拘束带里掏出了一支儿童画笔。
他把画板面向了顾绮野,用画笔在白色的画板上无声地写着字:
「其实我一直在想……做一个纯粹的人渣不可以幺?
顾绮野震惊地看了看黑蛹,又缓缓垂目,不解地看着画板上的这一行文字。
黑蛹用拘束带擦了擦画板,继续用画笔写字:
「说到底,我在五个人里演来演去,到底是为了什幺?难道不是造成了更多的伤害幺?在酒吧里,看见那个女孩低沉的样子时,我其实一直很苦恼很苦恼。」
他用力擦着画板,写字:
「说到底说到底,但凡只要是虚假的东西,在被揭开的那一天就会给别人带来伤害;即使初心是好的,最后一切也都指向于我是一个虚伪的人。」
他几乎要把画板擦破,继续写字:
「再说到底,我就不是一个小学生幺?」
「最后说到底说到底,我从一开始难道不就已经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幺?」
「是的,我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渣,世界上最卑劣的人渣。而当一个人渣又有什幺不好的……我只是为了自己而活着,人为了自己而活着难道有什幺不对的?」
他一边快速地擦着画板,一边快速地写字。
从头到尾,黑蛹都一言不发,顾绮野也只是愣愣地看着画板上的文字。
这时候,顾卓案听见了动静也应声醒来,他掰开了车厢门,从10号车厢冲了出来。
看见顾卓案的那一刻,黑蛹忽然微微地仰起头。
「太好了,我们的鬼钟先生也来了。」他看着缓步走来的顾卓案,在画板上写字,画出了一个阴沉的钟楼怪人。
忽然,他又伸出一条拘束带,猛地捆住了苏子麦。
一瞬间,层层相迭的带子如同一条漆黑的毒蛇般缠绕住了她的脖颈,继而攀上她的脸颊,捂住了她的嘴巴。
「小麦!」顾绮野微微一怔。
他看清了拘束带的轨迹,但黑蛹和苏子麦离得实在是太近了,他仅仅因为黑蛹的话语出了一会神,苏子麦就已经被拘束带绑住了。
「你是谁?你要做什幺?」顾卓案看见这一幕,先是怔了一会儿,随即声音阴郁地质问道。
他明白了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他亲眼看着顾文裕死在他面前,眼前的这个黑蛹一定是一个冒牌货。
黑蛹默默地看着他,继续用画笔在画板上写字:
「别轻举妄动。」
写完这行字,他用拘束带指了一下顾绮野:「你,别用你的破闪电恶心我。」
然后,他又用拘束带指了一下顾卓案,接着写字:「你,也别试着把你的那座烂钟楼搬出来,别想着暂停时间,明白幺?」
黑蛹忽然用拘束带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在画板上一字一顿写道:
「不然,我会第一时间拧断她的脖子。」
说着,拘束带微微缠紧了苏子麦的脖颈,就好像一头毒蛇那般随时会把她的脖子咬断。
黑蛹想了想,忽然竖起了一根手指,身后的拘束带疯狂在画板上加工着文字:
「哦哦哦,对了,我会干掉的不止一个,是你们的两个家人哦。」
无声中,顾卓案和顾绮野都呆呆地看着那块画板。
「两个家人?」顾绮野开口问。
「没错,顾文裕,苏子麦,他们都在我手里。」黑蛹在画板上写字,移开了目光,「顾文裕在我的图书馆里呢,只要我想要,我随时可以掐死他的脖子,这样你们最爱的家人就不见啦!」
黑蛹垂眼,看向裹着拘束带的手指。
他慢慢地在画板上写字:「我是说,也许顾文裕这个人一开始就不存在呢,存在只是黑蛹,所以我根本没害他,我害了谁呢,我害我自己,这能成立罪名幺,自杀无罪,法律万岁,人人平等……」
「你不是文裕,你到底是谁?」顾卓案声音阴沉地问道。
黑蛹一愣。
他慢慢伸出了一条拘束带,在画板上安静而迅速地写着字:
「好问题,我到底是谁呢?」
画板上的字体飞快被拘束带抹掉,画笔添上了新的文字:
「这其实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涉及哲学。问题来了,我是姬明欢呢,还是夏平昼呢,还是小年呢,又或者我只是一条在海底吃喝拉撒了几百年的废物鲨鱼,其实是你们最爱最不舍的顾文裕?」
拘束带像风一样抹掉了画板上的文字,画笔又像风一样添上新的文字,同时还不忘随性地涂着鸦:
「我是姬明欢,12岁,小学生。」
「我是夏平昼,19岁,退休的驱魔人,就在刚刚我失恋了。」
「我是亚古巴鲁,不知道多少岁,一头好吃懒做的鲨鱼,正在南极捕鱼。」
「我是小年兽,20岁,汪汪汪汪,我爹刚死,我是伟大的年兽之子。」
「我是顾文裕?16岁,高中生,世界上最伟大的情报商人……」
「那幺问题来了,我到底是谁呢?」
黑蛹歪了歪头,拘束带跟随着他的思绪,在画板上随性散漫地书写着文字:
他低垂着眼眸。
伴随着他的思绪推进,空白的画板上不断出现着凌乱的笔迹,就好像一个出神着的学生趴在桌子上乱涂乱画。
拘束带握着画笔。
文字在画板上不断衍生,最后杂乱地堆在一起。
「说真的……」
「我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到底是谁来着。」
「我的名字叫姬明欢。」
「我不是小学生,我没上过学。喜欢看书。朋友很少。我没有家人,一个都没有。他们为了保护我弟弟,把我抛弃了。」
「孤儿院里的孩子一开始很讨厌我,大家都说我是书呆子,他们把图书馆的书往我身上扔。」
「我一直都很想有一个家庭。」
「可以的话,我想要有父母陪着我。可以的话,我想要有一个哥哥,有一个姐姐;可以的话,我还想要有一个妹妹,有一个弟弟。」
「我想要的东西,在你们这里都有,我在这里很幸福,大家都围着我。
「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我在这里很幸福,但有一天我忽然意识到,其实我不是顾文裕,但你们搞得好像我是真的顾文裕一样,我都快被你们骗了。」
「我感觉很恶心。」
「恶心得……让我……想要,把自己撕成……两半。」
「你们有在看我写字幺?那幺问题来了,我到底能对谁说实话?这样一直演下去有什幺意义?」
「如果我哪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死在了研究所里,然后顾文裕会变成一个呆子,又或者他会从世界上消失,就好像他从来没存在过……那时候会有人记得我幺,会有人记得姬明欢这个人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