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城市政厅的议会大厅,稀疏的阳光费力地爬过了高高的窗沿,落在了一排排会议桌上。 这里无论是空间还是环境都远不如科林大剧院那般敞亮,也远远不如西奥登陛下的夏宫那般富丽堂皇。 不过霍勒斯还挺喜欢这里的。
因为这里不需要门票,而且可以免费喝茶。
免费的红茶,太棒了!
他克制地喝了一口,免得会议还没开始就跑进厕所。
“诸位,肃静。”
议长的木槌敲在了橡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看着渐渐停止窃窃私语的会场,他用温吞如水的声音开口宣讲。
“今天的第一个议题...... 我看看,是迪比科议员提出的议题,那就让他来说好了。 “
雷鸣城的会议不同于西奥登的会议,议长是会议的主持者,并非是最高权力者,也并非由陛下委派的男爵或者大臣来担任。
从这个角度来讲,雷鸣城的市议会比起罗兰城历史悠久的三级会议,还是潦草得太多了。
坐在这里的议长的确是开会的“老行家”,而许多新来的议员连屁股下面的椅子都还没坐烫。 油漆厂老板迪比科议员站了起来。
这位靠着给公国海军刷船底漆发家的绅士,今天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深色燕尾服,胸前的怀表链子擦得铝亮。
他清了清嗓子,手里那张并没有多少褶皱的信纸被他抖得哗哗作响。
虽然这封信没有花他一分钱,但为了写今天议题的提案,他可是花了足足100枚银镑去购买了一张剧院的门票,还在事后苦思冥想了一整个晚上。
全城的市民都在关心着那引发他们共鸣的钟声,而他将是第一个将他们心声说出来的绅士! “在我的发言开始之前,我想先读一封信。”
迪比科的声音洪亮,就像那站在舞台上的演员一样,着一口练了许久的慷慨激昂腔调,气势十足地说道。
“这是居住在我的选区的市民,一位五十岁的母亲今早塞进我家门缝里的信,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信箱就在门旁......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写在信中的东西,令我和我的夫人都掉下了眼泪。 “”她在信中问我,尊敬的迪比科先生,我的女儿下个月就要出嫁了,我是否也需要像艾洛伊丝那样准备好花冠税? 我们应该找谁? “
议会大厅里响起了一阵轻笑。
好吧,你还押韵上了。
雷鸣城是自由的商业都市,隶属于英明的大公陛下,哪可能有那些乡下贵族的臭毛病?
不过也有人没有笑,而是在心里骂了一句,居然让迪比科这个不要脸的混蛋捡了便宜。
这破议题他们也能写啊!
迪比科并不在意那些笑声,反而表情变得严肃,更是瞪了一眼那个笑声最大的家伙。
.…… 我知道你们会说什么,开明的雷鸣城没有这个问题,所以不用为不存在的事情担心,我应该回信安慰一下那位母亲,而不是来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 “
议长咳嗽了一声,敲了一下木槌。
“迪比科先生,没有人说这句话”
“我知道! 但他们心里都是这么想的,“迪比科一脸悲怸地打断了议长,掷地有声地继续说道,”然而我仍然得说,虽然雷鸣城的花冠税是虚假的,但这位母亲的痛苦是真实的! “
坐在会议桌角落的书写官笔记记得飞快,而坐在旁边的记者们也写得飞快。
霍勒斯悄悄瞅了一眼他们手上的东西。
雷鸣城...... 母亲...... 痛苦?
嗯?
他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这也行??
好在《雷鸣城日报》的记者是专业的,那个聪明的小伙子直接用记录水晶拍摄。
霍勒斯不禁在心中感慨,魔法真是个好东西啊。
要是能用来赚钱就更完美了......
就在霍勒斯先生用开会时间想着自己的事儿的时候,迪比科议员仍然在为母亲的痛苦振臂疾呼着。....... 规则的漏洞就像船底的裂缝,今天不补,明天就会漏水! 为了回应市民的恐惧,为了不让艾洛伊丝的悲剧在雷鸣城重演...... 我提议! “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
“立法明文取缔一切形式的贞洁税与花冠税! 我们要用法律的铁锤,砸碎那些也许明天就会到来的枷锁! “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了起来。
这些人大多来自他的盟友,以及那些不知被哪个白花钱的倒霉鬼送进来喝茶的骑墙派。
对着空气挥舞拳头总是安全的,既博得了好名声,又没有真正触动任何大人物的奶酪。
毕竞谁会去反对取缔一个本来就不存在的税呢?
就连坐在后排的霍勒斯议员都忍不住想笑。
不过他忍住了。
“现在是自由发言时间,谁想说就按一下铃铛”
“我来说两句吧。” 不等议长说完话,霍勒斯就按了下铃铛,叮铃一声将议长的话打断了。 这位曾经被工人们堵在办公室里的吝啬鬼,慢吞吞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迟缓的动作看起来就像那身年头已久的正装束缚了他。
他整理了一下那个洗得有些发白的寒酸领结,手里捏着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小纸条。
那是他的厂长埃尔西昨晚熬夜为他写的。
老实说,埃尔西写的太文绉绉了,而且这家伙昨天在上班,应该是没有去看过剧。
明显这是对着报纸做的梗概嘛。
霍勒斯可是去看了的。
他可不会照着原文念,而是会用码头工人都能听懂的通俗语言,将那复杂的道理讲成人类的语言。 “迪比科先生说得很好。”
霍勒斯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股商人的市侩气,也让迪比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看来霍勒斯先生并没有将昨天他那句轻描淡写的羞辱放在心上,或者这家伙压根没有听懂他的阴阳。 那是舞台剧散场的时候。
当时他从VIP包厢里走出来和霍勒斯的夫人问好,并故作惊讶地说了一句“幸会,你们刚才在隔壁的包厢吗? 请原谅我没有过来打招呼,刚才的演出真是太感人了,我的夫人哭了好久,我才刚安慰完她。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霍勒斯的夫人只是面带微笑地和他打招呼,然后向他的夫人问好。
就在迪比科遗憾着没有看到霍勒斯狼狈的表情之时,他那故作绅士的假笑很快僵在了脸上。....... 但我必须得说,这不过是给好人发一张好人卡,除了自我感动之外毫无用处。 “
会议室里传来的笑声,而且比刚才更大。
尤其是先前莫名其妙被迪比科议员瞪了一眼的那家伙,这次不但笑得很大声,还很不优雅地把椅子弄出了动静。
这种行为惹得了议长大人第二次敲响了木槌,也惹得迪比科议员一阵狼狈,咬紧了牙。
幽默的霍勒斯没有看他,而是环顾了议会厅一眼,出了敲竹杠似的口吻继续说道。
“没有贞洁税,也会有磨损费。 没有花冠税,也会有润滑齿轮的油钱,给钟舌抛光的钱,或者给古钟刷漆的钱...... 哦,我没有暗示我们的迪比科议员,我记得他是做油漆买卖的来着。 “
”霍勒斯先生,第一次警告。” 议长第三次敲响了木槌,眯着眼睛发出了警告,打断了这个小丑的笑话。
霍勒斯咳嗽了一声,将话题揪回到了正轨上,忽然义正词严地说道。
“我想说的是,重要的不是油漆,也不是花冠,甚至不是教堂的钟...... 想要这些玩意儿的人当然可以为它们付款,这是他们的自由,霍勒斯纺织厂甚至可以为他们设计丝带一一哦,议长先生,请先不要敲你的锤子,让我把广告一一哦不,让我把话说完! “
”只要敲钟的绳子还攥在一小撮人手里,比我还要贪婪的家伙总能想出一百种名目把手伸进穷人的口袋,毕竟连我这样的人都能想出五十种来...... 而这是必须阻止的! “
议长的木槌停在了半空中,一双浑浊的小眼睛瞪得老圆,木槌一上一下地晃悠,不知道该不该敲了。 会议室里传开了窃窃私语,前一秒还在笑的人都绷紧了脸,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包括迪比科议员。
他的眼睛瞪得比议长大人还要圆,盯着站在那儿侃侃而谈的霍勒斯,就好像在看一个被恶魔吃了又吐出来的尸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