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那段记忆过于深刻,他甚至连最后的事情也都记得。
当时他坐在门槛边上歇息,妻子在院子里晾晒衣物,而他五岁的儿子则追着一只蝴蝶满地乱跑。
阳光暖洋洋的,空气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再后来他就睡着了,直到他的儿子咯咯笑着将他摇醒,说隔壁打铁的罗斯叔叔在找他,有一批货要送到城堡。
他不是什幺骑土或贵族,只是一个拉货的马夫。他毕生的追求,其实也就是这样一个平凡而温暖的午后。
只可惜-
—
他所渴望的那份平静,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就突然消失了。
即便如今那往日的美好有了回光返照的征兆,他也没法像以前那样坐在门槛边上悠哉地歇息。
因为一旦他闭上眼睛,那片刻的宁静就会被血色的噩梦撕地粉碎。
喊杀声遍地,妇孺绝望地哭豪。在那浓烈的硝烟背后,还有「行刑者」阿卡那张在火光下扭曲的笑脸。
那个疯子说要杀光圣西斯的信徒,但他杀得可不只是牧师和修女,只要不是陪他发疯的人都被他折磨了遍。
当时伯顿正在给领主送货,连人带货都被阿卡的部队强行掳走,从领主的马夫变成了绿林军的马夫。
就这还算幸运的。
毕竟骑马是门技术活,喂马也是,绿林军还用得上他,倒是没有一刀把他砍了。
那些土兵们可是遭了老罪,明明和他一样也是被领主拉去干活,却被剁碎塞进了血肉模糊的祭坛·有个伙计还是他的同乡。
不止对敌人残忍,这些混沌的使徒们对自己人更狠!
他亲眼看见阿卡的手下,将三个试图逃跑的绿头巾吊在了树上,有说有笑地商量着一些他闻所未闻的酷刑,什幺用树皮插指甲缝,文火烤羊腿那简直就不是人类能想出来的东西!
在军中的每一天,伯顿都活在恐惧之中,只敢低着头把马喂好,生怕被那群疯子们盯上。
终于有一天,一个背着大剑的男人站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群扯着另一面旗帜的人。
看着那支不可一世的军队被彻底击溃,伯顿甚至来不及感受胜利的喜悦,便立刻趁乱逃了出来。
他扔掉了头上的头巾,还有一切可能暴露身份的玩意儿,身上只带着趁乱捡来的补给。
他像一只受惊的老鼠在这伯爵领满目疮的土地上东躲西藏,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才敢回到他的村庄。
当他衣衫楼地出现在家门口,他的妻子几乎没能认出他。
直到他用沙哑的声音唤出她的名字,那个瘦得像芦柴棒一样的女人才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冲上来将他死死抱住。
他记得她只说了一句话。
「还活着就好。」
一家人相拥而泣的那个下午,是伯顿生命中第二珍贵的时光。
往后他逢人便讲,自己给领主送货的路上遇到了绿匪,差点丢了命。
得亏圣西斯保佑,他才跑去了山上,然后便一直躲在深山里,直到最近才敢回家。
伯顿不敢说自己也曾戴上了那该死的头巾,那段记忆犹如一个肮脏的烙印戳在他的屁股上,哪怕他是被迫承受的。
村民倒是接受了他的说法,毕竟大伙们都认识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
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除了伯顿自己偶尔会被噩梦惊醒,倒也没有谁来打搅他。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村里开始流传一些可怕的谣言,说有一群披着黑袍的军队开进了狮鹫崖领,那些披着黑袍的战士沉默且高效,丝毫不留情面,就像一台台不吐蒸汽的机器。
他们自称是来自圣城的「裁判庭」,直接向教皇负责,正在到处抓捕和「绿头巾」有关的残党。
混沌的侵扰已经结束了,这帮能征善战的家伙才冒了出来。
伯顿吞咽着睡沫,本能地想要回避这个话题,然而又总觉得与自己有关的,终究还是忍不住凑了过去。
「」..—这帮家伙自称是审判庭,但从来不审判,只杀人。」
从镇上回来的木匠压低声音,脸上满是惊恐,就像见了亡灵。
「隔壁村的铁匠,只因为给那些绿头巾修了几把刀,就被吊死在了村口的树上!」
「这是什幺时候的事儿?!」
「你说修刀的事儿吗?好像是一年前还是两年前那时候那帮家伙还没那幺疯,买东西甚至会给钱。」
一个农夫也忍不住缩着脖子,颤抖着低语。
「我怀疑那家伙是被拉去凑数的,我好像听见谁说隔壁村子人多,得多杀一些才够。」
「这—·得多少才够?」
「不知道,但我听说有个数。」
「扯淡的吧?!在国王的土地上杀人,他们疯了吗?!」伯顿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却没注意自己哆嗦的差点儿咬了嘴皮。
众人面面相了一眼,最后是一个小伙子战战兢兢开了口,小声低语。
「我听说,国王的军队也在,而且和他们在一起—他们要给威伏特伯爵报仇。」
这个消息像一盆冰水,从伯顿的头顶一路浇到了他的脚底,把他的魂都快浇灭了。
他回到了家中,变得疑神疑鬼,整日不敢出门,连阳光都不敢瞧一眼,仿佛那光芒会烫伤自己妻子不解他的过度反应,还以为他被幽灵缠上了。只可惜这村子里没有神甫,隔壁镇上也没有,想祈祷也不知道该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