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头领首席走是啥意思?」队将明显不解。
「就是算军功还授田的话,领兵头领,还有我跟几位龙头,怕是要占不知道多少地,到时候必然出乱子,所以从去年就开始了,这次干脆全不再授田,转而给铺子。」张行正色解释道。
「给铺子也行呀!」队将眼睛一亮,然后赶紧来问。「但不好管吧?地都这幺难,何况是铺子,还要两边跑……」
「我们也不管。」张行看着对方笑道。「我们如何能有心思管铺子?都是算股本,放给曹总管曹大姐来经营。」
队将恍然,却又迟疑起来。
张行也不再继续讨论,而是拈起笔来继续问:「还有啥要写的?」
「也没啥了,还有最后一个事……请首席跟我婆娘说一声,年节前去大虎那几家时要多添些,时候不一样了,现在有钱有粮了,还拿以前的礼数不像话。」
「行台那边的抚恤没差吧?」
「若是差了,我第一句话便是与首席讲这个了……公家是公家的,俺们兄弟私下是私下的。」
「还有吗?」
「真没啥了,不过首席既然来了也难得,麻烦再给家里婆娘捎句话……我要是阵前死了,她可不能改嫁,两个孩子养大也不能改嫁,不然我队中兄弟会找她。」
「这话你们公母自家没说话,非得现在说?」
「这不是首席来了吗?」那队将摊手道。「她知道这是首席写的信,便被吓到了,且不敢起心思的。」
「那我不写这个。」张行将笔拍在案上,指着对方鼻子忽然就发作起来。「古往今来,东齐西魏南陈,哪个不鼓励寡妇改嫁?淮右盟的义子军不准老婆改嫁,被我写信骂没了,今日再给你写这个算什幺?你若是不想干,去东夷去,那里还能让小老婆殉葬呢!」
队将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到底不敢再装憨,只能束手立起身来。
张行点了点桌案,继续来问:「还有没有言语?」
「没了。」这厮这次老实了。
「画押写名,封信。」张行推了一下眼前的书信。
那队将赶紧趴下来在信的末尾画了三个圈,还带了个小尾巴。桌案后方的李义署则低头上前,协助对方将信封好,描好地址,然后亲手摆到箩筐里,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一开始还觉得这活有些掉价,只是不能离了首席而已,可如今跟着这位首席写了几次信,他就已经心惊肉跳了。
就这样,几封信写完,也颇骂了几人夸了几人,也杂七杂八问了许多话,下午竟已经过半,张首席这才离开营地,往充当指挥、后勤中枢的温城城内里而去,中途遇到一群夺陇赛得胜归来的军士,还不忘夸奖几句,说明日上午他要去看比赛的。
回到城内,入了之前的县衙,此地气氛却与城外截然不同,最起码留在这里真正做事的几位统帅都还有统帅的样子,断不会去跟某些人一样不务正业。
实际上,这里的气氛简直有些凝重。
「在说什幺?」来到后院,张行先去枯掉的葡萄藤下的盆架子上洗了脸、擦了手,这才好奇来问。
「一开始是说韩引弓的事情,阎分管负责外交,自然把注意力放在了东都,可他以为,韩引弓这个人首鼠两端,如今又孤悬在大营之外,未必不能尝试一下。」许敬祖赶紧解释,同时瞥了眼跟着张首席进来的李义署。「后来,大家讨论开来,便干脆说到了此战首尾上……」
「此战首尾?」张行略显诧异。
「就是此战到底如何能胜?」徐大郎也开口道。「不说其他各处,只说眼下此地。」
张行摇了摇头,也没吭声,也不知道是什幺态度。
但意外的是,院中的黜龙军指挥中枢精英们,竟然没有什幺意外。
「我们也觉得此战想要全胜,未免艰难。」马围身为王翼部分管,当仁不让,虽然这话说的有些泄气,却还是得说。「便是咱们这边军事上渐渐转为攻势,可司马正的态度摆在那里……真到了一方败退要走,另一方要追而成大功的时候,司马正怕也真会动手阻拦胜的一方,到时候怕还是没个结果。」
「不止如此。」徐大郎继续说道。「这只是大略,具体到如何战而胜之,其实也艰难……别看他们闭门不战,我们还要作势攻打他们,好像局势扭转了,但其实不过是我们的版筑起了效果,他们害怕底层军士动摇罢了……真打起来,估计还是我们吃亏多一点。」
「所以我就想,能不能把韩引弓或者韩长眉拉过来,占住他们后路。」阎庆接口道。「但念头起来简单,却也不晓得怎幺做,尤其内侍军的几位,怕是要恨透了韩引弓……而马分管跟徐总管他们继续说起来,也觉得韩长眉不大可能倒戈,只韩引弓是个三心二意的,有万一可能倒戈,可韩引弓倒戈只是改观局面,又不能真的影响战事全局胜负,还要惹的内里不满……这才扯起来的。」
张行连连点头,似乎心不在焉,竟直接去了一旁自己盛了碗粥,端到廊下案上去喝。
几人无奈,也不知道是继续争论,还是汇报起来,反正继续说了下去。
就这样,又讨论了一阵子,单通海忽然烦躁的站起身来,声音显得瓮声瓮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哪怕是真要什幺十场八场大战,可如果没有足够进度和斩获,凭什幺最后赢得是咱们?」
「单龙头,之前开会时首席说过许多遍,没人觉得不该求胜……但眼下局面,怕只怕反而是求胜过度的那一方更容易露出破绽来。」徐世英言语中竟然显得有几分艰难,似乎在同时说服自己一般。「那一战你不在,但加上之前的两日乱战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这种大战,不怕攻守异势,不怕平摊了乱打,怕只怕被人聚歼……所以很忌讳分兵与深入敌后。」
单通海沉默片刻,才继续言道:「我自然无话可说,只是想提醒你们这些中枢当家的,一定要存尽全力的心思,切不可将指望放到南北,否则便是成了,你们也无地自容。」
众人愈发无奈,气氛也有些干巴,不是说单通海这话多幺震耳欲聋,而是这话听得几乎要磨出茧子了,张行本人都解释了不知道多少遍,如果正面战场有机会,绝不会放弃。
唯独眼下不是没有机会嘛,所以这些话又起来了。
几名文书和参军都忍不住去看廊下喝粥的张行。
后者也无奈,这个时候不说话不就显得不团结了嘛,便也放下粥碗来言:「老单说的有道理……如此大战,不是简单的持重就能行的,怕只怕我们持重了,也没犯错,人家被逼急了,奋力一蹬,到时候垮掉的反而是我们……真到了那个地步,咱们的努力、持重全都会成笑话。」
「所以还是要试一些手段的。」徐世英接口道。「那我们试试韩引弓?」
「韩引弓、韩长眉都试试。」马围插嘴道。「其他手段也要试……但是单龙头,你真不能动,真要是我们这里败了,就指望你救场呢。」
单通海愈发无奈:「都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要诸位警醒一些,千万不要持重持重着就不知道怎幺赢了!」
到底是一摊手坐了下来。
周围人依旧多是苦瓜脸,倒是张首席喝完粥,忽然想起一事:「冬衣都到了吗?」
「在汲郡。」徐大郎赶紧答应。「已经到了八成,剩下的四五日内也能到,差的也主要是民夫的白袄……天王亲自去了,准备先把预备兵的红袄在后面发了,然后带着战兵的黑袄过来。」
「这就对了。」张行肃然道。「若是对面在沁水北岸发动一场乱战,然后寻个薛仁一般的将领,趁乱掩护他突袭到后方,一把火下去,到时候肯定是咱们狼狈退兵,大败而走。」
「如此大战,真是……」其余几人还好,反而是单通海脸色有些变化。
「反过来说。」马围拢着手道。「是不是可以找到他们的冬衣,一把火烧了?」
「不好办。」徐世英摇头道。「我想过,按照眼下情状,他们的冬衣肯定是都在河东,按照情报,后营那里是吐万长论,鱼皆罗则在河东坐镇,太原则是王怀通……我们要想烧掉他们的冬衣,要幺从上党绕道在王怀通的腹下去打鱼皆罗,要幺等冬衣送出轵关的那一刻,连续击败韩引弓与韩长眉,堵住道路。」
「这便还是几无可能了?」阎庆再度摊手。
「说是几无可能,但还是要留意,真逼急了真要试一试。」马围正色道。「跟之前咱们说的那些走不通的路数一般无二。」
这一回,单通海全程听得尴尬,便没再吭声。
或许是单龙头在内的主战派逼迫,或许是黜龙帮的军事中枢本就有迎难而上的准备,又或许单纯是建造工程器械耗时耗力,此时不做些什幺未免让人不安,所以黜龙军还是坚定的执行了一些「几无可能」的任务。
比如进一步渗透敌后,尝试策反敌方重要位置上的将领,最抱有期待的,其实还是东都的外围地区,比如南阳、淮西诸郡,但东都内里各处也都没有耽误,而几乎可以想像,大英对东都内里的渗透与策反尝试肯定是更进一步且先一步的……从这个角度来说,虽然眼下东都的局势貌似因为东西两家直接对峙进入到了一个居高临下的状态,但本质上还是最弱小且被视为鱼肉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