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有机会肯定是要查清楚,只是说,我们得先完成主要任务。」
陆北顾说道:「明日抵达澶州,应先拜会知州,亮明我等身份与来意,再调阅相关文书,然后亲赴赵村旧址与决口处查看走访乡民时,再格外留意是否有形迹可疑之人曾在此间活动,煽风点火。」
「行。」
两人商议至定更时分,方才各自歇息。
陆北顾躺在床榻上,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动静,心中思绪万千。
此行看似调查虚无缥缈的流言,实则每一步都可能改变河北官场乃至庙堂的局势,他必须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第四日清晨,队伍继续启程北上。
陆北顾推开窗,目光所及,心头渐沉。
——澶州跟滑州,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去年那场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六塔河溃堤,虽已过去近一年,但沿途疮痍未复,劫后余生的惨状触目惊心。
澶州官道两旁,原本应是良田千顷、村舍俨然,如今却随处可见被洪水冲垮后的田野、倒塌的屋架,以及大片泥沙板结的荒地。
枯死的桑、枣树林歪斜地立在浑浊的水洼边,像是无数指向苍天的绝望手臂。
因为堤坝的溃塌,今年春天黄河解冻涨水之后,便始终有小股水流顺着溃堤淌到这边来,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股难以散去的、混合着淤泥腐殖和水腥气的沉闷味道。
更令人心酸的是道路上络绎不绝的流民。
他们扶老携幼,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麻木有老者拄着树枝,咳喘不止;有妇人背着仅存的破旧包裹,怀中婴儿啼哭微弱;更有许多半大孩子,赤着脚,在春寒料峭中瑟瑟发抖。
「官人,行行好,赏口吃的吧。」
一个瘦骨嶙峋的汉子扑到陆北顾的马车前,那汉子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额上沾满尘土。
「俺家田屋都没了,妻儿都死了,就剩俺带着老娘,实在活不下去了。」
驾车的黄石看着那汉子身旁瞎了眼的老娘,心终究是软了,取了些干粮给他。
那汉子千恩万谢地接过,却舍不得吃,小心翼翼地递给瞎眼老娘,喃喃道:「娘吃,娘吃。」
前行不远,一幕更凄惨的景象撞入眼帘。
路旁一棵枯树下,一个面色灰败的妇人瘫坐在地,身旁插着根草标。
一个面黄肌瘦、约莫六七岁的女童被她用手牵着,嘤嘤哭泣,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污泥。
那妇人眼神涣散,对女儿的哭声充耳不闻,只是竭力对着车队喊着:「换三斗米.只要三斗米.」
陆北顾下了车,亲自取了些车里储存的糕点给她。
「造孽啊。」
崔台符不知何时也下了骡车,走到陆北顾身边,重重叹了口气道。
「去岁决口,侥幸活下来的澶州百姓田产家园尽毁,官府赈济有限,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如今又逢春荒,除了卖儿鬻女,还能有什幺活路?这一路往南的,多是想去京城寻条生路的。」
陆北顾沉默不语,胸腔内如同堵了一块巨石。
史书上轻描淡写的「河决,溺民数万」,如今这冰冷的文字,却切实地化作了眼前的惨状。
几乎将随身携带的干粮都施舍了出去之后,无余粮可发的车队终于再次启程,将沿途的哭声甩在身后。
在第四日傍晚,他们望见了澶州州治濮阳城的城墙。
濮阳乃是军事重镇,城郭巍峨,守备森严。
城门口早有澶州判官在此等候,验过公文,态度恭敬地引他们入城。
澶州知州施昌言也早已得报,率州衙一众属官在州衙门前迎候。
他接的是李璋的班,李璋这位前澶州知州、修河都部署,作为六塔河案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如今已经被流放了。
而施昌言的主要任务,就是尽力收拾好这个烂摊子。
他显然知道御史台与刑部联合派员前来所为何事,故而言行举止间显得极为谨慎。
「陆御史、崔详议一路辛苦。」
见了面,施昌言很客气地说道,声音略显沙哑。
双方见礼过后,陆北顾开门见山道:「施知州,我等奉旨查勘传闻相关事宜,需在澶州盘桓一段时间,恐多有叨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