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横此刻也顾不得地上污秽腥膻,挣扎着捆成粽子般的身子,「噗通」一声,正跪在朱仝面前!
他那张黑脸憋得酱紫,嘴唇哆嗦着,声音压得极低:「老哥哥————兄弟这回————怕是熬不过这道鬼门关了!谁能想到————山东的提刑相公————竟亲自到了这龙潭虎穴!」
他猛地擡起头,眼眶赤红:「你我兄弟门里滚打这些年————刀头舔血的情分!兄弟————兄弟只求你一件事!看在这份儿上!」
朱仝盘腿坐在污秽血地上,背脊却挺得笔直,闻言沉声道:「雷老弟!你的意思,我省得!只管把心————稳稳当当放回肚子里去!」
他目光灼灼,声音斩钉截铁,「我不敢夸口当亲娘伺候,但周全她老人家————安安稳稳走完这辈子,包在我朱仝身上!兄弟————你信我!」
雷横听了这话,那紧绷如拉满弓弦的身子猛地一松,仿佛瞬间被抽走了脊梁骨。
他不再言语,只是对着朱仝,「咚咚咚!」又是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狠狠磕在冰冷粘腻的血污地上!
再擡起时,已是一片青紫,眼神里只剩下认命的灰败和一丝解脱的微光:「怨不得旁人!一步踏错————万劫不复!认命了!!」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悔恨。
说罢,他哆嗦着被捆缚的双手,费力地扭动身子,示意自己怀里:「老哥——
我怀里有些银子——还有家中钥匙,你——你且都拿去!我娘她知道地契在哪里——你问她便是!劳烦哥哥回去后——赶紧把我那屋卖了——省的官府充了去——换些钱粮——
给俺娘——养老送终————」
牢笼另一头,栾廷玉抱着胳膊,一双鹰隼似的眼睛在腌臜混乱的人群里冷冷扫了一圈,最终如铁钉般,死死钉在远远缩在角落的扈家庄主扈成身上。
他嘴角咧开笑,扬声道:「扈大庄主!这冰天雪地、腥臭扑鼻的牢笼里,何必像躲瘟神似的,离俺栾某这般远?咱们祝家庄与贵庄,好歹————也是擡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近邻嘛——————」
他费力地挪动了下被捆着的坐姿,目光在扈成那张苍白的脸上来回刮了几遍,继续笑道:「上回登门提的那桩美事」————扈庄主思虑得如何了?依俺栾某看,不如痛痛快快,将你家那朵带刺儿的娇花—一三娘子,许配给俺们祝三公子!两家结为秦晋之好,从此拧成一股绳,守望相助————岂不美哉?岂不快哉?!」
扈成缩在角落里,脸色铁青,正待说话,旁边猛地炸开一声娇叱!
那声音脆生生:「我呸!做你祝家庄的春秋大梦!欺到我扈家庄头上,强占了恁多山林产业不算,如今还想癫蛤蟆吃天鹅肉,打本姑娘的主意?下辈子也休想!」
栾廷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喝骂噎得喉头一梗,循声猛一扭头。
扈成更是大吃一惊,霍地擡头望去只见自家妹子扈三娘,竟不知何时俏生生立在牢门外头!一身红袄虽染了风尘,双刀在腰,红索在手,却似雪地里一株染血的蔷薇,更衬得那绝色容光逼人!
此刻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两道寒光直直刺向栾廷玉,仿佛要在他身上剜出两个洞来!
「妹————妹子?!你————你怎会在此?!」扈成又惊又疑,声音都变了调。
扈家庄那些原本蔫头耷脑、如霜打茄子般的庄丁们,一见自家小姐,如同枯苗逢了甘霖,顿时骚动起来!
纷纷挣扎着想要行礼,七嘴八舌地嚷开了:「小姐!」「三娘子!」「大小姐!您可算来了!」
这一嗓子,如同滚油泼进了冷水锅,牢里所有绿林豪强的目光「唰」地全被勾了过来!
立刻就有眼尖的汉子扯着破锣嗓子嚷嚷:「嘿!就是她!方才在外头,可不就是这俏娘们儿,紧挨着那位了不得的朝廷大官身旁站着幺?!那股子亲热劲儿!」
「对对对!错不了!俺还当是朝廷新派来的女将军,那威风————啧啧!闹了半天,竟是扈家庄的千金小姐!」
「三娘子!是俺啊!快活林的张麻子!前年扈庄主生辰宴上还给您敬过酒哩!记得不?」
也有那平日里相熟的,见到这场景心念一转,赶紧扯着嗓子套近乎,声音里透着热切。
扈成一听「紧挨着大官身旁」、「那股子亲热劲儿」几个字,身子猛地一颤一·脸上的惊疑瞬间被狂喜的潮水淹没,连声音都拔高得变了腔调:「妹子!他们说的————可是真的?那大官身左威风凛凛的女将军————真是你?!」
扈三娘下巴傲然一扬,那张绝美的脸蛋上,瞬间如同孔雀开屏般绽放出无比骄傲、睥睨众生的神采!
她眼风扫过牢笼里的污秽与狼狈,声音清越,带着毫不掩饰的炫耀:「自然是真的!哥哥,我是西门大人亲点的护卫!外头杀那些辽狗————哼,我也立了些功劳!方才,我已然向大人讨了情面,特特来放哥哥和咱们扈家庄的兄弟出去的!」
此言一出,真个如同滚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
扈家庄众人那原本如丧考妣的沮丧面孔,登时炸开了锅!狂喜的呼喊几乎要掀翻这牢笼的屋顶!
「小姐威武!」
「大小姐神通广大!」
「还是小姐有活路哇!」
扈成更是喜得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一个劲儿搓着被捆的双手,声音发颤地连声道:「好!好!俺的好妹子!好妹子啊!」
再看那一众绿林豪强,眼珠子都瞪得血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方才还泾渭分明、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两拨人,此刻心思却出奇地一致一只求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