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直一听,喜得差点跳起来,搓着手,声音都发颤了:「哎哟我的好东家!这真是财神爷追着喂饭呐!等那批一到,咱快马加鞭再团销出去,又是净落两千两!这江南盗匪四起,只要货物不损失,净利翻上一倍再简单不过!」
大官人点点头,心中暗自比较:果然这绸缎行当,利市比自家那生药铺子厚得多!
只是——他眼神微冷。
生药铺子想赚大钱、发横财,光靠零敲碎打不成气候。非得·攀上军队那条线,把药材当成军需往那卫所军营里送,那才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一本万万利的天大买卖!
还有一物!
大官人心中念道:大理出产一种草药,唤作「田七」,又有个浑名叫「金不换」。
此物止血生肌,神效无比,尤其对金疮刀伤,敷上立时见效,说是能救命也不为过。
如今这药,还只在南边蛮荒之地流传,北地罕有。
若是能把田七运来,垄断了这门路,何止是一本万利?简直是坐地生金,开了座银山!「
他眉头紧锁,那大理国路途遥远,瘴疠横行,非是熟门熟路、有根底的巨商大贾,寻常人哪里走得通?
除非能搭上一位大理的豪商共议此事,才是正紧。
大官人擡头一望,天色已暗,召唤玳安过来往新开张,号称都是胡姬的醉春楼走去。
却说这大长腿孟玉楼此刻又被围在家中,只见那亡夫家的杨四叔,引着数十个杨家亲族,把自家小院围了起来,几个辈分高的推推搡搡,闯将进来。
那杨四叔生得一张油滑面皮,两只眼珠滴溜溜乱转,未语先笑,却带着三分刻薄七分算计。
「侄媳妇儿!」杨四叔一屁股坐在上首椅子上,跷起二郎腿,斜睨着孟玉楼道,「守寡的日子难熬,你年纪轻轻,花朵儿似的,何苦在此枯坐?俺们今日来,一则念你孤苦,替你寻个前程;」
「二则嘛,宗锡撒手去了,他辛苦攒下的那点子家业,总得有个说法,不能白白流落到外姓人手里不是?」
旁边那杨宗保是个莽夫,按捺不住,粗声喝道:「正是!那布庄的本钱、现存的银子、箱笼家伙都是俺杨家血脉挣下的!你一个妇道人家,守得住幺?趁早交出来,俺们替你保管,日后也好寻个老实人家打发你去!」
孟玉楼心中雪亮,这群饿狼是来夺产逼嫁的。
她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将手中素帕轻轻绞着,低垂粉颈,显出几分哀婉柔弱,细声道:「几位舅舅、叔叔的来意,奴家省得了。想到亡夫,奴家心如刀绞,实无暇顾及这些身外之物。只是—」
她擡起眼,目光清亮,缓缓扫过众人:「只是宗锡留下的产业,一分一厘,奴家都记在心上。
待奴家——待奴家日后寻个归宿,嫁出门去,自然将杨家之物,一应俱全,交割清楚,绝不教它落入外人之手。如今还在杨家门里,奴家自会看管,不劳各位费心。」
这话软中带硬,点明「嫁出去」才交杨家之物,此刻她仍是杨家主妇,名正言顺。
杨四叔等人听了,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想逼她立刻交产,她总以嫁人为推脱。
自己问她何时嫁,又一改再改时节。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竟寻不出更硬的话头。
杨四叔干笑两声:「甥媳妇儿是个明白人,如此甚好,甚好!只是莫要拖延太久,误了青春,也寒了族人的心。我们把话放这,倘若年内你还不出嫁,无论如何也要把族产交出来。」
又虚情假意地说了几句场面话,见孟玉楼只是垂首不语,一副哀戚模样,讨不得更多便宜,只得悻悻然带着那几人起身走了。
杨家人前脚刚走,孟玉楼尚未来得及喘口气,她那边的嫡亲嫂子张嫂,便风风火火地赶了来,身后还跟着她娘家一个远房叔伯孟大妗子和她孟家一位堂兄。
张嫂一进门,便拍手笑道:「我的好姑娘!可算把那些瘟神送走了!你瞧,天大的喜事来了!
你娘家人岂能不为你着想?我们日夜悬心,替你寻摸了个顶顶好的去处!」
她凑近前来,压低声音,却掩不住那份热切:「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李衙内,李拱璧!你道如何?人家是正经官宦子弟,家资巨万,人物风流!前头娘子没了,正要寻个知书达理、品貌端庄的填房!嫂子我一得了信,立刻就想到了你!这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姻缘,一步登天了!「
孟大妗子也在一旁帮腔:「玉楼啊,你守在这里,冷冷清清,有什幺指望?那李衙内家,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丫头仆妇成群使唤。嫁过去,你就是现成的奶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们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了多少人情,才攀上这门亲!你千万莫要错过了!「
孟玉楼听着,面上那点哀戚之色渐渐褪去,换上了一层冰霜。
她擡起眼,直直看着张嫂和孟大妗子,嘴角忽然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
「呵,」她轻轻嗤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地,「好一个顶顶好』的去处,好一个费心费力』的娘家亲戚!嫂子,妗子,你们口口声声为我好,为我寻前程。只是—」
她顿了顿,目光如针,刺在两人脸上:「只是这京城里的李衙内,李拱璧,他究竟是何等人物?是你们亲眼见了他的品貌家私,确知他是个良配?」
「还是——有人许了你们大把的好处,撺掇着你们来,哄骗我这寡妇改嫁,好从中渔利?「
「那李衙内若真如你们所说这般好,京城的闺秀、大户人家的女儿,难道都瞎了眼,轮得到我一个清河县的寡妇?只怕这好姻缘』的底细,你们自己心里也未必清楚,不过是听人嚼蛆,或是——与人串通好了,来算计我孟玉楼罢了!「
这一番话,如同钢刀,直直捅破了那层温情脉脉的窗户纸,将内里的算计和龌龊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张嫂和孟大妗子被戳中心窝,登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如同开了染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