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口含天宪,不外如是。
刘建军一口驴肉放在嘴边,似乎在想什幺,念叨道:「照你这说法————你上次请我吃熊掌虎掌什幺的,不是费了老大功夫了?」
然后,又一脸懊恼道:「我当时嫌那玩意儿难咬,还挺嫌弃的,现在想来竟然有点后悔了————」
李贤笑着摇头:「虎掌熊掌什幺的,朝中自有其份例,我说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李贤顿了顿,指着刘建军嘴边的驴肉,道:「比如驴肉,这东西就是稀奇古怪的————」
说来有些好笑,似乎刘建军食谱上的东西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虽然不算难找,但总感觉剑走偏锋————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刘建军这才松了一口气,把那口驴肉吞下,含糊不清的说道:「我还以为皇宫里杀头驴要费多大功夫呢!」
李贤不语,学着刘建军的样子夹了一块驴肉上来。
嗯,味道的确鲜美。
「你这次留下来该不会是只为了吃一顿饭吧?」李贤又问。
刘建军道:「嗯,是还有事儿,我打算把棉布的纺织技术公开——全面公开,包括纺车如何制作,如何纺棉成线,织布————当然,织布这块儿和麻线织布没啥区别,反正就是除了水力作业外,所有的技术都公开!」
李贤平静的点头道:「这事你自己决定就好了,不用问我的。」
刘建军惊讶道:「你不惊讶?」
李贤笑着道:「我有何惊讶的?你不是都发下宏愿,愿天下寒士俱欢颜幺?
这纺棉成布的技术,我能看出来其利民之处。」
「那就成,到时候再拿官方的力量宣传一下,我的想法是强制每户百姓种一到两成地的棉花————」
刘建军话还没说完,李贤就诧异道:「强制?」
在他看来,棉花这东西种下去就像是在种金子,别人抢破头了来种还差不多,还需要强制百姓来种植吗?
「贤子。」刘建军又忽然正经道:「虽然这幺说有点不合适,但你要相信,百姓是愚昧的,通常统治阶层能看到的好处,普通百姓们并不一定能看出来。
「就拿种棉花这件事来说,你看到了棉花带来的巨大收益,但百姓们不知道,就好比长安的百姓种植棉花,当初不也是老刘下了很大功夫推广才推行开来吗?
「对于没见过棉花的人来说,要他们放弃种了一辈子的粮食去种一种从未见过的东西,任谁都会不安!
「这种不安,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恐就酿成大患。」
刘建军顿了顿,又说:「而且,除了百姓这方面的原因,我担心的还另有原因。」
李贤洗耳恭听。
刘建军继续道:「底层负责执行的官员。」
「很多好政策,到了下面,要幺阳奉阴违,要幺歪嘴和尚念错经。
「种棉花,头一两年,百姓看不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反而要承担改种的风险,万一地方官为了政绩,或是被当地控制着麻布生意的豪绅阻挠,敷衍了事,这利国利民的好事,就可能拖上十年八年,甚至不了了之。
「咱们等得起吗?
「所以,我的想法是不能光发一道命令就完事,甚至要专门成立一个临时的劝棉使」队伍,从长安学府第一期学生里挑些懂农事、会算帐、脑子活的,再从户部、司农寺抽调一些干员,混合组成小队,分赴各道。
「他们的任务就是宣讲、分发棉种、记录种植情况,直接对朝廷负责,同时,鼓励民间举报强行摊派或藉机勒索的官吏,查实严惩。把强制种植和严惩害民这两项政策同时落到实处。
「等到棉花的收益真正显现出来了,这劝棉使」的队伍也就可以解散了,因为百姓们真正尝到了甜头,到时候若还有人阻拦,他们自己就会操刀子上去维护自己的利益。」
李贤逐渐明白刘建军的用心良苦,点头道:「那成,回头这事儿我吩咐下去。」
刘建军一如往常的没有再过分强调,点到即止。
他又拿起桌上的酒杯,举起,对着李贤招呼道:「别干聊啊,来,走一个!」
李贤哑然失笑,心想了一下现在才刚到下午,喝点酒应该不妨碍明日的早朝,便端起酒杯,和刘建军对饮了起来。
饮酒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李贤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只记得自己似乎答应了刘建军什幺事儿,但具体是什幺,却又忘记了。
李贤只觉得头昏脑涨,心想着刘建军又不会坑自己,答应就答应了吧。
翌日,早朝。
李贤惊愕的发现太平竟然也参加了今日的早朝。
李贤暂时没有询问太平为何参加早朝,只是照例处理了朝政,又宣布了刘建——
军昨日所说的推广棉花一案。
李贤愈发明白刘建军为何会推荐张柬之等人第一批来到长安了,作为相对激进的官员,他们更能接受新兴的事物,对棉花推广方案举双手赞成,又商讨决议了一些具体执行下去的方案,棉花推广的事儿,很顺利的就宣布了下去。
李贤又询问了北疆可有战报传来,但很遗憾,得到的答复却是没有。
李贤心里隐隐有些奇怪,按道理来说,营州的轰天雷运到前线后,应该很快就能出现战果的,这幺久还没消息传来,该不会生出什幺变故了吧?
但眼下没有消息,李贤觉得今日的早朝也就该到这里了,于是,便准备宣布退朝。
但这时,太平却忽然站了出来。
「陛下,臣妹有本奏。」
李贤这才想起来太平今日也参加了早朝,温声道:「太平有何事?」
太平坦然道:「臣妹所奏,非为军国急务,却关乎教化之本、未来之气象,臣妹恳请陛下,准予在郑国公所掌之大唐长安学府内,另辟一院,专收女子,授以经史、数术、女红、医药乃至格物之理,与男子学堂并立,使我大唐巾帼亦有明理向学、增益才慧之正规门径。」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大唐虽然风气开化,女子读书这件事本身也并非什幺惊世骇俗之事,但关键在于「公开办学」与「私人教育」的区别。
实际上贵族、官宦家庭的女性接受教育是普遍现象,她们学习经史、诗文、
书法、音乐,目的在于修身、持家、教育子女,以及拥有更高的文化情趣。
但这种情况,多是大家族中为女子开设的家塾,在「私人」或「内部」领域,女子教育是被认可和支持的。
可现在,太平竟然说要把这种「私密」的事公开化,这下,就连李贤也愣在了原地。
「女子入学?与男子并立?这————这成何体统!」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当即出列,脸涨得通红,道:「自古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女子当习《女诫》、《四书》,以贞静娴淑、相夫教子为本分,岂可与男子同校共学,混杂于讲堂之下?长公主殿下,此议有伤风化,悖逆礼教,万万不可!」
这位老臣的发言完全在李贤的预料之中,社会对女子的规范主要侧重于妇德,强调的是「男女有别」的社交界限和家庭角色分工,而非禁止读书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