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张督邮,陈大上月采药坠崖,腿骨未愈……”
“所以、所以老夫未曾将他列入名册里去。”
“抬也要抬去!”
张郗厉声喝道。
“朝廷就要伐吴了,耽误了国家的征程,尔等吃罪的起吗!”
话落,即转头对衙役道。
“去陈家拿人!若敢抗命,以谋反论处!”
待徭役闯入陈大家拿人时,陈大妻子含泪将家中钱财尽数奉给张郗。
只求他莫要强征他夫君到前线去。
张郗既得了钱,却又不着急走,说道:
“某也只是一督邮,若是不能按规定交上具体数目的徭役。”
“某也得受罚。”
陈大妻子会意,又回屋将家里唯一值钱的金钗子赠给张郗。
“有劳张督邮通融通融。”
张郗侧目望一眼屋内,见里面的确已经穷得拿不出任何东西,榨不出半点油水了。
这才带人离去,并说道:
“……也罢,念在陈大的确是腿上有伤。”
“此次南征,便免了他的徭役吧!”
话落,方才带着手下人,大摇大摆离去。
只留下陈大妻子,望了眼粒米不剩的空锅,长长地叹了口气。
今晚只能指望有好心的村民,能够接济他们一二了。
可听说官吏挨家挨户,也各种理由,强征了不少米面。
也不知道他们家中还有没有余粮。
同样场景在各县上演。
在陈留,县丞发明“助役钱”,声称交钱者可免役。
他会上奏朝廷,说明此事。
在东郡,官府克扣民夫口粮,每日只发半份。
最甚者属颍川,
竟将征役名额暗中加码——
朝廷要七成,他征九成,多出的两成竟要民夫自备干粮赎买。
颍川是老牌士族聚集地了。
中间经历过曹操统治,然后又是大量精英阶层跟随曹操进入蜀地。
颍川地区的势力,经过了好几轮的洗牌。
这里整体的管理也是比较混乱的。
秋风萧瑟,王老汉蹲在自家田埂上,望着尚未成熟的粟穗发呆。
昨日差役来征走了他的独子,今日又来索要“助役粮”。
“老丈,莫怪我等狠心。”
差役掂着钱袋,“咱家府君说了,一斗粟抵一日役。”
“您交十石,令郎就能早归百日。”
王老汉颤抖着掏空米缸:
“官爷,只剩这下这些了……”
差役瞥了眼不足三斗的陈粮,突然抬脚踹翻米缸。
“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扬长而去,留下老人跪在撒落的粮食中痛哭。
当夜,颍川阳翟县郊的破庙里,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农夫聚在微弱的篝火旁。
“狗官!狗官哪!”
“我儿被征去才半月,就传来死讯……”
说话者正是王老汉,他浑浊的眼中燃着怒火。
“说是失足落水,可同乡带回的尸身上全是鞭痕!”
古代最辛苦的便是徭役工作。
尤其在汉末三国时期,生产力总体不发达、交通不便的情况下。
凡是服徭役的人,通常不死也得掉一层皮。
能在一场大规模战役中,服徭役且活下来的,那绝对算是命相当硬的。
“我家交了五石粟,第二日又来要!”
年轻些的王五咬牙切齿。
“那督邮还说,之前交的算‘修路钱’,现在才正式开始算役钱!”
另一名农夫冷声笑道:
“圣旨明明是减役三成,到我们这儿反倒多出两成。”
“诸位可知其中猫腻?”
他蘸着雨水在供桌上划拉。
“诸位看……”
“郡里要七成,县里加两成,乡亭再刮一层……”
“最后全进了这些狗官的腰包!”
破庙外雷声大作,闪电照亮了一张张愤怒的面孔。
王老汉举着锄头,颤巍巍站起。
“横竖都是死,倒不如……”
“反了他娘的!”
王五抄起锄头砸向供桌,木屑飞溅。
三日后,一队差役照例来村里催粮时,等待他们的是锄头镰刀。
当督邮闻讯带兵赶来,只见官道上悬着七具尸体,最前方差役的嘴里塞着带血的告示——
正是那份被篡改的征役文书。
“杀官差者诛三族!”
“尔等好大胆,竟敢造反!”
督邮怒吼着冲进村庄,迎接他的却是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竹箭。
当他被吊上村口老槐树时,终于看清领头人竟是那个佝偻的王老汉。
消息如野火蔓延。
短短旬日,颍川、汝南、陈留三郡交界处,聚集起上万流民。
他们推举这王老汉为首领,号称“平役军”,专杀贪官污吏。
消息传到同在河南的梁国里,
梁王刘理正与国相诸葛均对弈。
忽闻殿外脚步声急,主簿陈泰手持漆封军报匆匆入内,额上还挂着汗珠。
“大王,河南急报!”
陈泰单膝跪地呈上竹简,“颍川、汝南流民聚众作乱,已杀朝廷命官十二人。”
“据报,乱民逾万!“
刘理执棋的手悬在半空。
他搁下黑玉棋子展开军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是谁干的!”
刘理看罢,拍案而起,震得棋盘上棋子乱跳。
“竟敢篡改陛下的减役圣旨,逼反河南百姓!”
刘理是严格按照刘备颁布的圣旨,遵行减役条令的。
甚至他还在基础上进行了减少。
只是没想到竟有些地方官员,仗着天高皇帝远,值此国家大事之际,牟取私利。
诸葛均拾起散落的军报细看,胡须微颤:
“大王慎言。”
“然乱民杀官据县,实乃大逆。”
“当速报洛阳,请朝廷定夺。”
刘理起身踱至殿外廊下,秋雨初歇,檐角滴水声声入耳。
他望着南方阴云,忽然转身对众人道:
“不可!此刻父皇正筹备伐吴,若闻中原生乱,必分圣心。”
王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本王既食汉禄,当为君分忧。”
言外之意,他打算出兵平叛。
诸葛均闻言大惊,急趋上前,大声提醒道:
“大王!《汉律》明载,藩王无诏不得擅动兵马。”
“况流民虽众,实乃乌合之众,成不了什么气候。”
“今癞癣之疾耳,我等只需安心等候朝廷旨意便可。”
“何必趟这趟浑水?”
“岂不闻,多说多错,多做多误乎?”
“国相只见律令,未见危机。”
刘理指向南方,正色道:
“今乱民初起,火候不足。”
“若待朝廷文书往来,恐其势已成燎原之势!”
他忽然提高声调,大声吩咐道:
“传骑都尉诸葛恪!”
不过半刻,身着鱼鳞甲的年轻将领疾步入殿。
此人正是诸葛均之侄诸葛恪,去岁才从鲁国来投。
他行礼时腰间环首刀与甲片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臣请大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