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来,踱至帐中巨幅江图前,手指轻点南岸。
“然今孙韶小儿,自知威望甚浅,不能服眾。”
“故为立威於老將,逞能於孙权之前。”
“不行正道,专务奇巧。”
“倾举国之力,徵发民夫万千,耗铁如山。”
“不为锻造锋鏑坚甲以实军备,反去铸那死笨铁索,沉於江底!”
“此乃捨本逐末,自毁干城之道也!”
“民力疲於征役,怨声载於无道。”
“铁料空於无用,武库必渐虚。”
“彼自掘根基,败象已露,我岂能不喜?”
帐中诸將闻言,神色稍霽,然忧虑未去。
臧霸沉吟道:
“征南將军说得倒也不无道理。”
“可虽然如此,也要准备。”
“铁索横江,终究是实打实的障碍。”
“我军舟师若不能破,一切皆是空谈。”
“冬日转瞬即至,届时风高浪急。”
“天寒水冷,破阵更难。”
伐吴战事已经持续很久了。
將士们的厌战度也逐渐升了上来。
等拖到“冬將军”的到来,將士们只会更加苦不堪言。
而困扰汉军最大的问题,还是突破长江防线。
只要过了江,那就是汉军大显神威的时候。
到时候张郃、臧霸、高顺这一帮將领会告诉吴人,让他们知道——
什么叫全球第一陆军!
陈登微微一笑,成竹在胸。
“彼有锁江计,吾自有破锁策。”
“此物看似骇人,实则破之易耳!”
遂传令升帐,发號施令。
不数日,汉军水寨依陈登之计,赶造出巨筏数十方。
那木筏皆以粗壮巨木綑扎,宽大稳实。
筏上皆缚草为人形,披掛汉军衣甲。
且皆手持矛杖,远望之,与真人军阵无异。
是夜,月暗星稀,江雾瀰漫。
数十巨筏被悄无声息放入江中,顺流而下,直漂向南岸吴军重点设防之处。
吴军哨塔之上,守卒忽见江心黑影幢幢,似有大批敌军乘筏夜渡。
甲冑兵刃在微弱水光下偶有反光,声势惊人。
守卒大惊失色,不及细辨,误以为是汉军来袭。
慌忙敲响警锣,惊呼:
“汉军渡江了!”
“汉军杀过来了!!”
“快过来帮忙吶!!”
沿江吴军闻警,顿时一阵大乱。
弓弩手仓促放箭,箭矢多半落入水中,或钉在草人身上。
更有甚者,见“敌军”来势汹汹,竟胆怯先溃。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那数十巨筏缓缓漂过,筏底拖掛重重。
將吴军精心布设於水下的丈余铁锥,尽数掛提而起,拔离了原位!
暗锥之险,顷刻瓦解。
待吴军將官察觉有异,稳住阵脚之时。
汉军巨筏已完成任务,隨波盪开。
翌日,陈登再命於新造巨筏之上,立起十丈巨炬。
那火炬以乾柴、油布綑扎而成。
粗逾十围,周身浸透麻油。
遇火即燃,烈焰滔天。
汉军精锐水师乘艨艟斗舰,护卫这些火筏,再度出击,直逼吴军铁索横拦之处。
吴军见状,心知不妙,急放箭阻挠。
然汉军战舰护卫严密,箭雨难近。
火筏被驱至铁索之前,兵士以火箭射之。
麻油遇火,轰然爆燃!
剎那间,江面之上火龙翻滚,烈焰冲天。
灼热之气逼得两岸人马皆退。
那冰冷坚硬的连环铁索,被这滔天巨火持续焚烧。
不过须臾,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环身赤红,继而熔断!
一段,两段,三段……
百余条横江铁龙,在这烈焰焚烧下,纷纷断裂!
沉入江底,亦或成为扭曲的废铁。
锁江大阵,灰飞烟灭!
“擂鼓!进军!”
陈登立于帅船之上,雄姿英发,羽扇纶巾。
长剑直指江南!
汉军舟师士气大振,战鼓声震天动地。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此役,淮南水军大显神威。
甘寧、徐盛、周泰、蒋钦、陈矫等一眾水军將领,各自率部,倾巢而出。
毫无预兆下,
陈登突然便发动了一场大规模的“渡江战役”。
太过於突然,
莫说吴军没有防备,便是许多底层汉军將士,也是突然被告知要上前线了。
万千舟船如脱韁猛虎,乘著风势,分作两路,直衝南岸。
铁索既除,江路畅通无阻,汉军锐不可当。
半日过后,
江风卷著焦糊与血腥的气味,掠过残破的烽燧与倾颓的营寨。
汉军的战旗已插上南岸数处高地,猎猎作响,宣告著锁江神话的破灭。
江面上,
断碎的巨筏、焦黑的铁索残骸与未曾清理的浮尸隨波沉浮。
无声诉说著不久前那场焚江断索的惨烈。
陈登用兵,如庖丁解牛,洞悉肯綮。
一把烈火,非但焚尽了孙韶赖以立威的铁索大阵,更几乎烧乾了吴军积攒多年的士气与精锐。
汉军乘胜登陆,势如破竹。
吴军虽有朱然、丁奉等老將临危不乱,收拢败兵。
倚仗江南水网密布、城垒尚坚,拼死抵挡,终究难挽狂澜於既倒。
一场场血战接踵而至。
吴军士卒虽奋勇,然新败之余,心胆已寒。
更兼汉军挟大胜之威,甲坚刃利,攻势如潮。
贺齐战死於芜湖水寨,麾下亲兵尽歿。
吕范为保大军退路,死守秣陵渡口一日夜。
身被数创,力竭而亡,其部曲十不存三。
江防诸营,处处告急。
尸骸塞途,江水为之染赤。
不过,
好在终究是江东基业深厚,城高池险。
加之朱然、丁奉等宿將拼死力战。
汉军战线过长,后续乏力。
终是在丹徒、京口一线,被勉强阻住。
陈登担心继续拉长长线,会使得已经登陆的汉军有危险。
即陷入孤立无援,被吴军围歼的境地。
於是一声令下,果断让已登陆南岸的汉军撤回江北。
此战的战略目標已经达成了,
汉军烧毁的不仅仅是吴军的铁索大阵,更是他们信赖长江天险的骄傲。
吴军大量精锐部曲主力,为防止汉军渡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此战可以说是真正打断了吴军的脊樑。
所以为了求稳,陈登情愿放弃,將已经插了汉旗的江南之地的士兵,给撤回到江北来。
待稍作休整,再组织一波大规模的登陆。
彻底击溃吴军,灭了吴国!
到时候,便是真正的一统江南了。
对於吴军而言,他们勉强守住了他们的“信仰”——长江。
然此“守住”二字,代价何其惨重!
经此一役,
吴国多年精心编练、堪称中流砥柱的长江水师及沿岸精锐步卒,几乎损失殆尽。
楼船艨艟,或焚或沉。
江面上再见不到往日帆檣如林的盛况。
能征惯战的老兵锐卒,非死即伤。
营中空荡,唯闻伤者哀鸣不绝。
建业城中,愁云惨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