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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摇曳中,家宴摆开。

仅四菜一汤,却比任何盛宴更显珍贵。

夜风穿过相府庭院,將那些未悬掛的彩灯吹得轻轻滚动,

如同天下未安的魂魄,在汉室重兴的第一秋夜里徘徊不去。

……

更深露重,相府门前石狮忽然被火把映亮。

当值的门房揉著惺忪睡眼推开侧门,惊见天子披著玄色斗篷独立阶前。

身后仅跟著两名便装侍卫。

门房慌忙將此事报给家主。

“陛下!”

李翊来不及系好衣带便匆匆迎出,葛布袍襟在秋风中翻飞。

“夜寒露重,圣体怎可轻出?”

刘备抬手虚扶:

“朕惊扰李相清梦了。”

月光下天子眼窝深陷,白日朝堂上的威仪尽化作了疲惫。

“……陛下深夜来找臣,必是有国家大事。”

“既是为国家之事,又谈什么叨扰不叨扰呢?”

说完,李翊邀请刘备入內。

书房內,烛台次第亮起。

李翊亲自拨旺炭盆,又命庖人温来一壶邯郸黄酒。

几碟茴香豆、醃芥菜摆在榆木小几上。

刘备执杯轻啜,忽然笑道:

“似当年在下邳对酌时。”

“说来,你我似乎有很多时日,没有这般小酌过了吧?”

“呵呵,陛下喜欢,便请用。”

二人相互敬酒。

酒过三巡,天子指尖在案几轻轻敲击,沉声说道:

“白日朝堂之上,有句话朕咽回去了。”

“朝堂未尽之言,惟敢夜诉於卿”

“……可是为著陈元龙之事?”

李翊將酒壶轻轻一转,似笑非笑道:

“二十万胜军屯驻江南,陛下夜不能寐了。”

刘备眼中精光乍现:

“爱卿倒是一如既往地聪明绝顶。”

“朕確实是为著此事,半夜一直睡不著觉。”

“思来想去,便想著来相府上討杯酒水吃。”

“不想,不单单是朕睡不著觉。”

“原来子玉你,亦未寢。”

李翊暗想,他为什么未寢,你心里没点数吗?

李翊缓缓斟酒:

“……臣已知晓。”

窗外秋风呜咽,仿佛带著江南百姓的哀哭。

“臣愿以全家性命担保,陈元龙绝无二心。”

“此刻若调兵防备,反逼忠臣生变!”

“愿陛下以大局为重,勿要在此多事之秋,多生事端,自乱阵脚。”

刘备沉声说道:

“朕非猜忌之君,也了解陈元龙的为人。”

“然史书斑斑……”

“灭吴之功,还有二十万大军在前线。”

“朕虽不想疑,但仅凭此现实,便足以令朕寢食难安了。”

话未说完,忽闻更鼓声破空而来。

三更天了,炭盆里爆出最后一点火星。

“爱卿明察秋毫,但你要明白。”

刘备目露精光,表情十分严肃。

“朕是一国之君,万民之主。”

“再不能像以前那般,感情用事了。”

“朕必须为社稷计,为万民计。”

“按理说,这些话,朕本不该对你说。”

“但你与朕情同手足,从不相疑。”

“以卿之才智、成熟稳重,除卿之外,朕再难找到第二个可共言语之人。”

说到这里,刘备又是一声嘆息。

他颓然坐下,抚著额头,似乎有些焦头烂额了。

“破吴功高,拥二十万貔貅。”

“若生异心,江南恐再陷血海!”

“昔卿力主先灭吴,今吴已亡,该当如何?”

李翊徐斟热酒:

“吴虽灭,江南遗民犹食糟糠,衣不蔽体者十之五六。”

“臣以为当开仓賑饥,缓图其后。”

“非臣推諉。”

李翊正色奉觴。

“打天下易,守天下难。”

“今吴地世族暗结,山越未宾。”

“若急收兵权,恐生大变。”

“愿陛下假臣三月,必使江南真正归心。”

月光映得刘备鬚髮皆白:

“三月后待如何?”

“……至少让江南百姓,先熬过这个冬天再说。”

微微一停顿,李翊似想起什么事。

“……既然陛下来找老臣了。”

他缓缓放下酒盏,青瓷底托叩在紫檀木案上发出轻响。

“老臣这里亦有要事稟奏。”

刘备执壶为首相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盏中漾开涟漪。

“李相但说无妨。”

李翊自袖中取出一卷帛书:

“数日前梁王与鲁王在温县起了爭执,竟为是否诛杀孙鲁班之事险些兵戈相向。”

他展开密报,小心翼翼呈给刘备。

“鲁王主张立斩吴国公主以震慑江东余孽。”

“梁王却以『杀降不祥』力諫,二人当庭拔剑相向。”

“哦?竟有此事?”

刘备轻笑出声,指尖轻扣案几。

“朕这两个儿子名为监军,倒教爱卿派人监看著了?”

李翊驀然抬头,几根银须在烛光下如雪浪翻涌。

“陛下不亦遣绣衣使者监视前线乎?”

“想必早已知晓此事。”

“臣只是顺势將此事奏稟罢了。”

他向前倾身,酒盏在掌中微微摇晃。

“老臣敢问陛下,如何看待二王僭越之事?”

“年少气盛,原是常情。”

刘备执盏浅啜,目光越过窗欞望向南方。

“当年朕与云长、益德在涿县相识之时,不也常为军策爭得面红耳赤?”

“可几十年过去,你看我三兄弟之间,情谊有半点减损否?”

“未有也!”

“只变得更加深厚。”

“非血缘尚且如此,亲兄弟之间又岂会同室操戈,行禽兽之事?”

“然则二王竟欲兵戈相向!”

李翊突然提高声调,案上烛火为之一颤。

“若非陈元龙及时夺剑止之,只怕……会酿成大祸。”

不等他说完,刘备已摆手截断话头:

“终究未曾动手,不是么?”

他转著酒盏沉吟道:

“伐吴大业未竟,他二人存些爭胜之心,倒比庸碌无为强上许多。”

“李相昔日在朝堂上,不也常言『鲶鱼相竞,方能激浊扬清』么?”

殿內一时寂然,唯闻更漏滴滴答答。

李翊凝视著酒液中沉浮的灯影,不知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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