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又黯了神色:
“可首相大人向来主张朝局平衡,岂会轻易……”
“大王忘了么?”
陈瑶执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小腹,眼波温软如春水:
“父亲总说外孙出世时,要亲自带来徐州特製的长命锁。”
她指尖在丈夫掌心轻轻一划。
“妾明日就修书,说越国婴孩皆盼外公泽被。”
刘理闻言大喜,反握住妻子的手,激动得指尖发颤:
“若得岳父援手,何愁新政不行!”
“待寡人明日……”
话至一半忽怔住,望著案头暨艷的血书沉默良久,最终化作一声长嘆:
“只可惜忠臣之血,终究要染透权谋之路。”
三月后,
首相府特使顶著杏烟雨抵达会稽。
不仅带来加盖凤阁金印的《考课优评》,更有一支满载粮种的船队。
坊间传闻,
那位在码头亲自迎候的越王,接过粮袋时竟赤足踏入春泥,对北长揖及地。
是夜宫宴,刘理酩酊大醉后执著妻子的手呢喃:
“世人皆道寡人借了首相东风,却不知……”
陈瑶以指尖轻掩其唇。
惟见窗外春雨润物,悄然浸透江南千里沃野。
……
话分两头,
吴宫暑气正盛,冰鉴里镇著的杨梅汁也压不住此刻吴王刘永的心头怒火。
当他读完越国来的密报,紫檀案几被拍得震天响:
“好个刘理!好个首相岳丈!”
绢帛上白纸黑字写著:
陈登特批越国漕粮三十万斛,盐铁专卖权延三载,更赐耕牛千头。
“好个『肃清吏治』的由头!”
刘永將密报掷於阶下,对跪满殿的臣子冷笑:
“本王那弟弟倒是娶了个好王妃。”
“岳父大手一挥,够他十年税赋!”
阶下青玉砖映出个清癯身影。
国相诸葛瑾拾起密报细看,雪白须髯在穿堂风里微动:
“……大王息怒。”
“臣查过中书省存档,越王所请皆合规程——”
“漕粮为补去岁虫灾,盐铁权是抵销平定山越的军费。”
“耕牛则是为开垦荒田所备。”
“孤难道不知是合规的?”
刘永猛地打断,蟒纹广袖带翻案上玉盏。
“可若无陈登这岳父,流程能走得这般快?”
“批文能写得这般优待?”
他忽然压低声音,似毒蛇吐信:
“不行!孤要上表弹劾他们翁婿勾结!”
诸葛瑾突然躬身及地,象牙笏板叩出清响:
“大王三思!陈首相批文时,特意召了御史台共同勘验。”
“您若弹劾,他即刻就能调出十三司联署文书。”
见刘永面色铁青,老国相膝行两步:
“老臣说句诛心的话——”
“当年封王时,陛下將鱼米之乡的吴国给您,却把百越荒芜之地给越王。”
“如今人家翁婿合法合规爭取些补助,大王何以动雷霆之怒?”
“……国相所言,孤心中皆晓。”
“只是孤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刘永咬著牙,恨恨道:
“同样是皇子,他刘理怎就能……?”
“就能什么?”
诸葛瑾忽然抬头,目光如古井深寒:
“越王黜豪族、革积弊,连心腹暨艷的血都洒在了禹王台上。”
“大王您呢?”
他指向宫外河畔的笙歌:
“吴地豪强送来的美姬,还在后宫等著您吧?”
满殿烛火噼啪作响,映得刘永脸上血色褪尽。
他踉蹌跌坐王座,良久嘶声道:
“可孤……孤也是父皇的儿子……”
老臣忽然以额触地,声音带著千年吴语的温软,话意却冷过严霜:
“老臣还记得,越王就国时只带了三车书简。”
“大王您离京那日,装走了一百二十车珍宝。”
诸葛瑾的脚步声刚消失在玉阶尽头,刘永便將案上青玉笔架摜得粉碎。
“老匹夫!这般向著我那弟弟说话!”
心腹宦官伏地战慄,见吴王抓狂,一言也不敢发。
“取纸笔来!”
“孤要叫洛阳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狼狈为奸』!”
烛泪堆成红山时,
一封奏疏带著殿內的薰香火漆,八百里加急驰往洛阳。
此刻洛阳北宫太液池畔,正飘著越地新贡的竹香。
刘备赤脚挽裤,与关羽张飞执竿垂钓。
李翊正在旁侧抚琴弹奏。
除四人外,翼王刘封则安静地剖著冰镇瓜果。
刘封虽然也是亲王,但並没有封地。
不过对刘封而言,他已经很知足了。
自己本就是一个家族没落的寇姓破落户,得到刘备赏识,將自己收为义子。
得此国姓,还封了王。
那已是莫大的荣幸。
“父皇请看!”
刘封捧起雕成莲的蜜瓜:
“此瓜瓤红如血,想不想您当年跟二叔、三叔他们桃园结义之时?”
话未落音,
黄门侍郎骤至,捧著江南漆盒踉蹌跪倒:
“吴王八百里加急!”
刘备竿梢微沉,鲤鱼趁机脱鉤。
张飞虬髯皆张:
“扫兴!江南这些小娃娃,一天到晚事儿怎么这般多?!”
关羽凤目微睁:
“江南事关国本,皇兄还是看看吧。”
刘备頷首,丝帛展开,只见確实是吴王亲笔。
其熟书略曰:
“臣吴王刘永谨奏:”
“炎夏方盛,江南流火。”
“臣每巡封疆,见田畴龟裂,禾苗焦卷,吴中百姓仰天嗟嘆。”
“皆曰:『旱魃为虐,如惔如焚。』”
“臣心惶惶,寢食难安。”
“然近闻越地稻浪连天,仓廩溢粟。”
“乃因越王理。得內阁首相陈登特拨粮秣三十万斛、金五万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