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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片刻,转向身旁的亲隨,吩咐道:

“去,寻些蜜来,调水予殿下润喉。”

命令下达得平静而自然,仿佛在吩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亲隨略有迟疑,但看到姜维不容置疑的神色,立刻领命而去。

不多时,竟真的在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荒山野岭,不知从行囊的哪个角落找出了一小罐野蜂蜜。

用清水细心调匀,盛在粗陶碗里,递到了槛车边。

这一次,刘永没有打翻。

他几乎是抢过陶碗,仰起头,贪婪地將那碗略带甜味的蜜水一饮而尽。

甘甜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片刻的舒缓。

他闭上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胸脯剧烈起伏著,不再叫骂,也不再提任何要求。

只是蜷缩回槛车的角落,像一只受伤后舔舐伤口的野兽。

夜幕缓缓降临,如同巨大的墨色帷幕,覆盖了连绵的群山。

队伍在一处相对平坦、靠近溪流的道旁扎营。

篝火次第燃起,跳动的火焰映照著士兵们疲惫而警惕的脸庞。

山林深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更添几分幽邃与不安。

槛车被安置在营地中央,周围有兵士重点看守。

刘永在车內辗转反侧,忽然又拍打著木柵,用那依旧沙哑的嗓音叫嚷起来:

“放我出去!吾要如厕!”

“急矣!速开此门!”

看守的士兵们交换了一下眼神。

麋威闻声走来,审视著槛车內的刘永。

只见他夹紧双腿,面露急色,不似作偽。

麋威沉吟片刻,考虑到他毕竟是皇子。

总不能真让其秽污车中,便挥了挥手,示意兵士打开槛车门锁。

但仍厉声警告道:

“殿下可至旁侧草垛后行方便,然需知——”

他指了指两名手持利刃、身材健硕的军士。

“彼二人会紧隨左右,莫要行差踏错,自误性命。”

沉重的锁链“哐当”一声被打开。

刘永拖著脚镣手銬,叮噹作响地挪出槛车。

多日的囚禁让他步履蹣跚。

在两名军士一左一右的严密监视下,他踉蹌著走向营地边缘那堆高大的、用於夜间遮蔽和餵马的草垛。

夜色浓重,星光黯淡。

篝火的光芒到此已变得微弱。

刘永转到草垛后方,身影没入黑暗。

两名军士恪尽职守,紧隨其后,在约莫十步开外站定。

背对著草垛方向,目光警惕地扫视著周围的黑暗,耳朵却竖起著,捕捉著身后的动静。

山林寂静,只有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以及……

隱约传来的窸窣解衣声。

突然,“噗通”一声闷响。

紧接著是一声短促的、似乎被压抑住的惊叫。

然后便是一阵混乱的挣扎和泥水溅起的声音。

一名军士眉头一皱,低声道:

“怎地?失足跌入粪坑了?”

那草垛后方,確实有一个军中临时挖掘、供方便的土坑。

虽不深,但积存污秽。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嫌恶与无奈。

“真是麻烦!”

另一名军士啐了一口。

“你去看看,將他拉上来。”

“莫要让他溺毙了,我等吃罪不起。”

被点到的军士满脸不情愿,但又无法违抗这默认的指派。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將佩刀插回腰间。

捏著鼻子,小心翼翼地绕向草垛后方,身影也消失在黑暗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

草垛后方先是传来一阵更加明显的挣扎和扑腾声,夹杂著似乎是被捂住口鼻的、含混不清的呜咽。

但很快,这些声音都平息了下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留在原地的军士等了片刻,不见同伴將刘永带出,也听不到任何指令或动静。

心中渐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试探著喊了一声同伴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夜风吹过,他感到脖颈后一阵发凉。

“不好!”

他猛地抽出佩刀,朝著营地篝火的方向大喊:

“来人!快来人!有变故!”

呼喊声划破了夜的寧静。

瞬间,营地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骚动起来。

麋威第一个提刀冲了过来。

紧接著,更多的兵士举著火把,將草垛后方照得亮如白昼。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那临时挖掘的土坑旁,先前进去寻找刘永的那名军士直接挺地躺在污秽之中。

双目圆睁,脸上凝固著极度的惊恐与痛苦。

他的脖颈上,紧紧缠绕著数圈粗重的铁链——

那正是原本锁在刘永手脚之上的镣銬!

铁链深陷入皮肉,显然是被巨大的力量生生勒紧,已然气绝身亡。

而刘永,踪影全无!

只有散落在地上的、被不知何种方法弄断的脚镣残件。

以及一行歪歪扭扭、通向漆黑山林深处的湿漉脚印,诉说著刚才发生的一切。

“废物!一群废物!”

麋威暴怒,脸色铁青,一脚踢在旁边的草垛上。

“竟让一个戴著镣銬的废人,在眼皮底下杀了人,逃了!?”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欲喷火,扫过那些面露惶恐的士兵。

“还愣著作甚!追!立刻给我搜山!”

“他戴著断镣,跑不远!”

营地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兵士们匆忙拿起武器,点燃更多火把,组成搜索队形,就要向山林中扑去。

“且慢。”

一个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压住了所有的嘈杂。

姜维不知何时已来到现场。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了那名死去军士脖颈上的铁链勒痕,又拾起地上被弄断的镣銬残件看了看断口。

目光最后落在那行通向黑暗的脚印上。

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的惊慌,只有一种深沉的凝重。

“元雄,稍安勿躁。”

姜维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殿下虽狡黠,然脚镣虽断,手上锁链犹在,行动必大为不便。”

“兼之其近日心神劳累,体魄本弱。”

“连日囚禁,精气耗损,又能逃出多远?”

他顿了顿,指向那行脚印。

“瞧,足跡凌乱深浅不一,显是仓皇无力。”

“传令下去,各部谨守营地要道,毋自慌乱。”

“挑选二十名精锐斥候,隨我循跡追踪。”

“彼已是强弩之末,擒之易如反掌。”

姜维的冷静像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即將失控的局面。

麋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依令行事。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著姜维坚毅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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