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但有所託,臣僉死不辱命!”
刘禪肃容頷首,认真將傅僉扶起,旋即目光越至傅僉身后。
彼处站著一眾服饰与汉人迥异、耳戴夸张银蛇坠子的壮汉。
最前三人刘禪认得,正是此番输诚效顺的三巴板楯蛮首领,龚顺、鄂何、罗平。
他们身上也有血污,但看得出来,並不像傅僉诸將经歷了最惨烈的正面攻坚。
见大汉天子瞩目,几名賨人首领及身后十余亲卫,眼神既有好奇,又略带拘谨。
而那唤作鄂何的莽汉,神色却带著点未散的不忿。
刘禪上前几步,严肃认真:
“三位夷长此番率勇士助我大汉伐吴,功劳苦劳,朕与將士都看在眼里,朕,国家,大汉子民,日后必不相负。”
那唤作鄂何之人似是终於找到了机会,猛地踏前一步,把刘禪身前的季八尺惊得骤然上前。
其人却是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只操著浓重的三巴蛮子口音,声音洪亮又带著埋怨:
“陛下!你跟傅討虏是不是看不起我们三巴蛮人?为啥子不让我们三巴儿郎去打头阵?!
“这儿是大巴山,我们板楯儿郎都喊作巴山神兵,从来就不晓得怕字咋个写!说起不怕死,你们汉家儿郎未必比得过我们!”
其人话音落下,那龚顺、罗平虽未言语,却也流露出类似神色,似是觉得此番未能尽展所长,有些被大汉轻看了。
傅僉在一旁想解释什么,那位已蓄出一副短硬髭鬚,更添几分英武的天子却是大手一挥,斩钉截铁般放声笑言:
“好!既然夷长有此豪情,朕岂能亏待勇士?!”
他转向傅僉:
“公全,传朕旨意,此战三位夷长及麾下板楯勇士所有斩获,不论甲冑刀兵,抑或粮秣车马,一应资粮尽归其部所有!”
顿了一顿,刘禪又觉不足,继续出言道:
“此外,朕在此处的战利,你也全部匀出,赏赐三位夷长,充作额外犒赏!”
此言一出,龚顺、鄂何、罗平三人先是愣住,旋即脸上绽开毫不掩饰的惊喜。
他们賨人部落缺的不是敢战的勇士,正是这些精良的铁甲、锋利的刀枪,粮秣车马更不必言。
大汉天子此举,简直雪中送炭,丰厚慷慨远超他们预期。
毕竟他们来时不为这些,只为给这位大汉天子留个好感,並聊以报恩罢了。
去年秋收,这位天子不但詔令诸郡,允许他们賨人出山耕作,还免去了他们祖祖辈辈几百年一直向大汉朝廷上交的“賨税”,如此恩德,他们賨人安能不报?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学著汉人的礼节,有些生疏却极其郑重地抱拳谢恩。
三人声音杂乱洪亮,透著蛮人特有的直率。
刘禪能察觉到三名賨人的谢恩非是作偽,心中亦有些感慨。
这些賨人能不在大汉境內作乱,对於自己来说就已经很是不错,如今他们更是主动、乐意为大汉、为自己卖命,这已不是锦上添,而是雪中送炭了。
他们確实有些“愚昧”,但这种愚昧,是賨文化落后於汉文化,及他们受教育程度不够导致的。
或者说,不应说他们愚昧,而应说是“蒙昧”。
某种程度上,这些賨人、蛮人还是蛮可爱的。
只要予他尊重,给他利益,付他真心,他便会以真心付你,甘为你出力卖命,而不是当“白眼狼”,为更大的利益反覆横跳。
光这一点,就比许多脱离了蒙昧的聪明人好上太多。
在傅僉及一眾將校的簇拥下,刘禪缓步穿行於关下营垒,龙纛已被收起,以免惊扰士卒。
但由於这位天子常日混跡军营,不少將士已经认得他那张掛著一副短硬髭鬚,頜角分明,可称英武的年轻面貌。
再说了,能让傅討虏在前引路,除天子、大督,此次东征之人还能有谁?
於是沿途將士纷纷挣扎起身,注目行礼,刘禪则屡屡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安歇。
一处靠山壁避风的缓坡,聚集了约两百余名士卒,正是白日攻坚铁索关时伤亡最重的一个曲。
此刻他们刚从前军领了吃食,许多人却只是捧著陶碗发愣,罕有人吞食下咽。
火光摇曳处,一名唤作杜迁的宣义郎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坎上,其人依旧穿著一身略显宽大的青色袍服,脸上是奔波留下的尘灰与疲惫。
与初来乍到时不同,经歷过血与火洗礼,他与自己负责的这曲將士相处得已经很自然了。
见將士无心进食,杜迁在心底组织好了语言,最后深吸一气,以一口荆南长沙口音振声作言:
“兄弟们!”
“仗,打完了!我们贏了!”
刚从长安赴此,未开战时,“兄弟”二字他虽喊得出口,却终究觉得自己一个士子(寒士)与这群泥腿子称兄道弟,多少有些不堪。
而如今,其人虽再道“兄弟”二字,却是隱隱觉得自己有些不配与这群泥腿子称兄道弟了。
而他刚刚这几句话,虽还没能让將士们进食,总归还是让许多低垂的头颅微微抬起,茫然的目光开始微微聚焦。
那一身宽大青袍的宣义郎环视眾人,继续开口:
“我杜迁晓得,大伙儿心里头堵得慌,吃不下饭。
“我看著壕沟里、关墙下,抬出来的那么多袍泽…我心里其实跟你们一样没,都压著块大石头!”
言及此处,其人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
最后在那十几个刚从壕沟回来,眼眶通红、身上沾满泥血的士卒身上停留片刻。
“但是,咱们得知道,咱们为什么站在这里!为什么流血,为什么死人!”他声音陡然拔高。
“咱们是大汉老兵,跟那些服役的新卒、辅兵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