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眼就看出,这四个人,绝不普通。
  坐在上首的是个黑脸中年汉子,约莫四五十岁上下。他皮肤黝黑得像是常年日晒雨淋,手掌宽大,指节粗壮,一看就是干过重活的。
  可偏偏这人有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目光沉静深邃,看人时有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他左手边是个方脸大汉,身材魁梧得惊人,尤其是那双手—一拳头足有常人的一倍半大,骨节凸起,手背上青筋盘虬,像是能一拳打死牛。
  右手边则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身形矫健如豹。最惹眼的是他背上那个用灰布条仔细缠裹的长条物—一看形状,应该是刀剑之类的兵器。
  而最让老钱在意的,是那个小女孩。
  看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罗绮衣裙,料子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绝不是普通人家穿得起的。
  更惹眼的是她身上的首饰一发间一支碧玉簪子,通体剔透,雕成竹叶形状;腕上一对金丝镯子,细如发丝,编织出繁复的花纹;颈间还挂着一个长命锁,看样子是纯金的,上面镶嵌着几颗小小的宝石。
  老钱活了五十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首饰。
  他可以断定,就是县太爷家最受宠的小姐,也绝对用不起这些东西。
  但这女孩身上没有半分娇气。
  她大咧咧地坐在黑脸汉子身边,吃面时呼噜呼噜作响,完全不顾什么「淑女仪态」。
  尤其那双眼睛—乌黑发亮,转动时透着股野性的灵动,看人时直勾勾的,带着审视和好奇,像一只尚未完全驯化的小兽。
  「江湖人。」
  老钱在心里下了判断。
  而且是来历不凡、身怀绝技的江湖人。
  此时,那桌的黑脸汉子擡眼看了过来,正好与老钱的目光对上。
  老钱心中一凛,急忙堆起笑容,捞起一勺刚煮好的面条,走到桌边:「几位客官,我看您们饭量都不小,一碗面怕是吃不饱。」
  「要不————小的给各位加点?不收钱,就当是小店的心意。」
  他这话半是讨好,半是试探。
  黑脸汉子正是梁进。
  坐在他身边的,正是他的结拜兄弟雷震和肖六。
  他闻言笑了笑,笑容很温和,却莫名让人觉得有种距离感。
  「行,那就麻烦老板了。给我这两个兄弟都加满,最后钱一并算。」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
  「好嘞!」
  老钱麻利地把面条分到三人的碗里。
  这时,那个叫小玉的女孩也叫了起来:「爹!我也要!我也没吃饱!」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孩子气的急切。
  小玉是个在死人堆中被野狗养大的孩子,本来一身兽性,几乎和野兽无异。
  这些年在梁进的调教之下,她如今身上兽性已经几乎消失,甚至也已经学会了说话。
  只是她平时并不喜欢说话,只有在梁进面前的时候才说得格外的多。
  她也一直将梁进视为父亲。
  梁进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这个动作很自然,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宠溺。
  「行,给她也加满。」
  老钱一边应着,一边暗暗心惊—一这黑脸汉子看起来已经四五十岁,怎么会有个十二三岁的女儿?
  而且这女孩叫他「爹」时,语气里的依赖和亲近做不得假。
  更奇怪的是,这女孩的眼神、举止,怎么看都不像是从小娇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反倒有种————野兽般的野性。
  他不敢多想,急忙回到灶台前继续下面。
  这一忙碌,就顾不上还在抽泣的狗娃了。
  狗娃见爷爷不理自己,越想越委屈,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哭声尖锐,在燥热的空气里格外刺耳。
  小玉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她最讨厌吵闹的声音一在死人堆里被野狗养大的那些年,她学会了安静,学会了用耳朵而不是用声音去感知世界。
  哭声会让她烦躁,会勾起某些黑暗记忆里的不安。
  她想让那小孩闭嘴。
  于是她随手从腕上褪下一只金丝镯子,朝狗娃脚边扔了过去。
  「小弟,给你,别哭了。」
  镯子在尘土里滚了两圈,停在狗娃脚边。
  金子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上面的宝石闪烁着五彩的光晕。
  狗娃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呆呆地看着那只镯子,忘记了哭泣,忘记了害怕,甚至忘记了呼吸。
  他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比娘过年时戴的铜簪子漂亮一千倍,一万倍。
  他蹲下身,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想要去捡。
  「别动!」
  老钱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响起。
  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抢在狗娃碰到镯子之前,一把将金镯子抄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