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兴、郭英二人,从小如同他们的亲舅舅一般,对待他们都极好。
妻子现在又有身孕,胡翊不想她情绪过激,这番安抚,也已表了些愿意不再深究此事的態在里面。
因为胡翊也十分清楚,朱元璋没有直接就此事做出决定,就极有可能会护犊子。
何况这都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左膀右臂相互爭斗,皇帝难道会乐意吗?
皇帝,又岂能砍掉自己一臂?
当朱静端说出这郭兴二字时,他心中就已然预想到这些了,知晓用明面上的方法应当是扳不倒郭兴的。
现在朱静端有这些顾虑,胡翊自然就又紧著她说了。
但朱静端这时却是开口道:
“那是你们男人间的事,我管不著。
我拿他当舅舅,他拿你不当侄女婿,箇中立场早已清楚明白。”
朱静端就又道:
“胡翊,你不必顾念我,首先,我不希望你出事。
再者说,我与舅舅间有亲情,你与他之间却不一定有,这种两难之间的事,我不劝你们其中任何一方,你若只凭本心做事,我也不会有什么微词,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朱静端的核心意思就一点,舅舅虽是我舅舅,但你不必顾念我做事。
你即便按照自己的本心去做事,我亦不会阻拦你。
有些时候,朱静端真的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区分开来,她分的太清楚了,也太有原则。
胡翊点了点头,將妻子拥在怀里。
但现在,他还要等岳丈的答覆。
既然答应过了,哪怕知道郭兴是凶手,他也要等。
看看这个事情往后,又会怎样发展?
朱元璋现在也愁啊!
愁的头髮都快白了!
举子们的声浪越闹越大,硬生生要將他的名声毁去,变得跟秦始皇焚书坑儒一般。
他有时候真的在想,要不就索性一做做到底,都杀了吧!
大不了由自己把这个骂名给担了!
但又转念一想,这样做他自己是畅快了,將来朱家的江山怎么办?
寒了天下士子之心,未来网罗不到人才,大明又该何去何从?
这有些事,就不兴想。
越想越睡不著觉!
尤其在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大大超乎自己所料之后,朱元璋更加是觉得憋屈。
当初在战场上,玩包围歼灭、玩迂迴侧击、玩长途奔袭—两条腿的敌人和四条腿的战马就摆在那里让你砍。
只要摸清楚了对手的脾气,想怎么打怎么打,所向披靡,无往而不利!
那时候可真是意气风发,说不出的痛快啊!
可现在到了登基当皇帝,治国理政之后。
再也不能隨意杀伐了。
皇帝的任何一个小小的举动,就会惹来非议,这般束手束脚的约束,实在是令他很不得劲儿。
人一鬱闷就想去钓鱼。
拉上姐夫李贞,朱元璋又到自己御菜园的內湖中去独坐起来。
郭府。
大门外,从官轿之中走出一道魁梧身影。
满面白须的李善长大步而来,背负起双手进府。
在其身后,跟著个模样看起来精明,面色黢黑,皮肤粗糲,腰间繫著孝带的男子。
李相早已是弔唁过的人了,今日为何再度登临郭家府门呢?
要说起交情,郭家因为这层外戚的关係,再加上朱元璋早有叮嘱,这些年来与李善长的关係一直不算亲近。
对於他今日又进府拜謁,郭兴都觉得有些奇怪。
“国舅,老夫又来了,可莫要嫌我叨扰啊。”
“哪里哪里,李相临门,此乃我郭门之幸,哪有叨扰这二字?”
郭兴將人迎进门。
李善长这才指著身后的精瘦汉子,笑著道:
“这位纸钱刘的名號,想必你曾听说过。”
人死上路,出门就要撒纸钱。
这沿途是有讲究的,纸钱洒的越漂亮,主家的脸上也越有面子。
纸钱往空中撒的越高,便代表著逝者的魂灵能够飞的越高,魂灵飞的越高,叩击南天门,便能得道升仙,去到天界。
这套说法在如今的大明十分流行,即便是在六七百年的后世,农村民眾们依旧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是认真对待的。
而这纸钱刘,就是此道中最厉害的。
他还有一手绝活,在坟地最后拋洒纸钱时,能够令纸钱飞上近百米高空,酒的空中发出噼啪声音,如同逝者魂灵在叩关。
又能洒的漂亮好看,给主家脸上爭面子。
自从长兄郭德成死后,郭兴第一时间便去请此人前来,却未请到。
李善长今日將他领来,这自然是帮了郭家一个忙,也对逝者表现出了十足的敬意。
明白了李善长今日送来的这份礼,还正是自己最为急需的,郭兴当即將其请到书房,更加是显得客气的很,比以往任何时候对待李善长都要亲呢。
主宾分而落座,这郭兴便客套起来,拱手再对李善长道谢。
“李相此举解了我郭家大急,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了,箇中情分,我郭家记住了!”
“嗐,小事一桩,老夫不过是急人之所急罢了,这点事何须国舅如此掛心呢。”
郭兴心说,此人还真就是一张狗皮膏药,后日就要出殯,这还正是最忙的时候呢。
怎么客套完了也不知道走?
还端坐在这里?
这是等著吃饭呢?
可他面上又不好说,只能任由李善长在此一番假客套,问东问西的。
要说起来,李善长的脸皮確实够厚,问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快给客套烦了,就在郭兴人都快麻了的时候,他突然冷不丁的便开口,问了句將郭兴嚇一大跳的狠话。
“陛下前几日,派检校过问了五个的事,国舅爷可知晓吗?”
他总是这么冷不丁的给你来一下子。
猛然间听到这句话,尤其是那“五个人”三字时,郭兴在这一瞬间身上的汗毛都快炸开了!
强忍著心惊肉跳,郭兴面上不动声色,暗暗攥紧了拳头。
但他的细微表情,已然落在李善长这只老狐狸的眼中了。
先前为何要不厌其烦的聊那么多,全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屁事?
就是为刚才这句狠话准备的。
在看过郭兴的反应后,李善长已然明白,派人衝击惠民医局这事儿,確实与郭家脱不了干係。
恰逢此时,两只老狐狸的眼神,彼此间再一对上。
郭兴当即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並带有疑惑的问道:
“陛下派检校过问之事,必然是密事,李相说笑了,这种机密我又怎会知道呢。”
李善长点头道:
“是啊,这种密事国舅怎会知道呢?”
他就像是抓到了郭兴的把柄,既然刚才已经证明了郭兴与此事有关,那么现在,他手中那些物证,就可以抖落出来作为要挟了。
李善长此时便道:
“惠民医局被衝击的当夜,有人匿名从一处黑市购买了大量生石灰,与绿矾、紫藤。”
郭兴心中听著李善长的话,暗道一声不妙。
李善长此时便又不慌不忙,品了口茶,这才慢悠悠的又道:
“老夫记得,自西域传来一种腐尸融骨之药,叫十筋寸腐散,只需在这三种药材之中再融入砒霜。
混合后涂於尸体表面,至多十二个时辰,皮肉化尽,白骨脆化,乃是杀人之利器吧?”
说到此处,李善长的目光,故意带著几分狡黠,若有若无的瞥向郭兴,同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郭兴此时心中已然慌了神,看来此事李善长已尽知,但他还在矢口否认:
“李相这话,本国舅可就听不懂了,请恕本国舅还有要事在身,今日就不能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