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上来讲,皇太极确实是一代枭雄。
他的厉害之处在于,他不仅能虚心听取别人的建议,而且还能在此基础上加以改良。
当初范文程只是给皇太极提供了入主中原的战略思路,欲得中原,必先夺取北京,威胁华北,再待天时。
但具体怎幺夺取北京,范文程就抓瞎了,还得皇太极自己想办法。
而皇太极经过思考后,形象地提出了「伐明如伐树」的理论思想。
他不止一次强调道,要避免与明军硬碰硬、避免强攻坚城堡垒。
而是要通过不断的小规模骚扰、劫掠,逐步剪除其外围屏障,持续损耗大明的国力、军力、民心,积小胜为大胜,最终待大明根基腐朽,再一举推倒这棵参天大树。
简单来说,就是不断给大明放血,等到它血流干了,自然也就亡了。
如今,面对主动送上门来的议和请求,皇太极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给大明「放大血」的绝佳机会。
于是他立刻召集心腹,拟定了一份狮子大开口的议和条件,并通过使者回报给了方一藻和高起潜。
其主要内容包括:
首先,皇太极要求明朝皇帝正式册封他为「大清皇帝」,以获得与大明平起平坐的政治地位;
其次,明朝需将山海关以外的全部土地割让给清朝;
最后,明朝每年需向清朝馈赠黄金五千两、白银五十万两,而清朝则以人参、貂皮等特产回赠;
这封信件传到方一藻和高起潜手中,两人只看了一眼,就吓得面如土色。
他们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答应分毫,只能火速将皇太极的要求密报京师。
果然,当这份议和条件送到崇祯皇帝的御案上,朱由检只看了一眼,便勃然大怒。
他将奏疏狠狠摔在地上,怒骂道:「建奴欺人太甚!」
「朕乃天朝上国皇帝,岂能向一隅叛逆屈膝纳岁,割地求和?」
「简直痴心妄想!」
一旁的杨嗣昌见状,连忙开口劝解:「陛下息怒!」
「皇太极此乃漫天要价,我等亦可坐地还钱。」
「议和之事,本就不可能一蹴而就,条件可以慢慢谈,不急于一时。」
「说不定谈着谈着,就能糊弄过去,为我朝廷大军争取剿灭四川贼寇的宝贵时机。」
「只要做好保密工作,免得朝中那些言官大臣们出来搅局,此事就尚有转圜的余地。」
「等日后平定了西南,自然也就可以腾出手专心对付东虏了。」
然而,依照大明朝如同筛子般的传统,想让这等大事完全不泄露,无异于痴人说梦。
很快,朝廷正暗中与东虏议和、杨嗣昌通敌卖国之类的流言,不知道就从哪个角落里传了出来,迅速蔓延开来。
朝野上下,瞬间炸开了锅。
尤其是那些以清流自居、擅长道德文章的大臣们,纷纷义愤填膺地站出来表示反对。
御史、给事中等言官们更是如同打了鸡血,弹劾奏疏一封接一封地往宫中送。
他们措辞激烈,怒骂杨嗣昌「通敌卖国」、「其心可诛」,堪比历史上的秦桧之流。
虽然这些人打仗没什幺本事,但论起耍嘴皮子、搞道德批判,整个大明朝都没几个人是他们对手。
眼看朝中舆论汹汹,几乎要将自己淹没,杨嗣昌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他决定亲自站出来,在朝堂之上向众臣工解释,压下反对的声音。
崇祯十一年五月初三,常朝之上,气氛格外凝重。
待一般政务奏毕,杨嗣昌手持玉笏,出班躬身,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近日朝中于辽东之事议论纷纷,多有不明就里者,妄揣圣意,诋毁国策。」
「臣忝居兵部,职司所在,请求据理陈情,以正视听。」
他接着引经据典,发表了一番精心准备的策论。
其核心,便是以天象变化为佐证,试图为「议和」这一敏感话题披上「顺应天命」的外衣。
「臣观天象,近来荧惑失度,太白昼现,此皆兵戈之兆也。
「考诸史册,东汉建武年间,亦曾有火星犯昴,主胡兵之象。」
「光武皇帝何以应对?」
「乃遣使与南匈奴修好,互通关市,终得边境安宁,成就建武盛世。」
「此乃顺应天时,以柔克刚之理。」
他顿了顿,又举出反例:「反观宋太宗时,月掩荧惑,异象频生。」
「太宗不察天意示警,悍然兴师北伐契丹,终有高梁河之败,精锐尽丧,国力大损。」
「此岂非逆天而行,自取其祸乎?」
杨嗣昌扯了半天,无非就是想借一些历史典故,来论证他主持议和的正确性与必要性。
但这番牵强附会的言论,立刻遭到了猛烈驳斥。
詹事府的少詹事黄道周第一个站了出来,指着杨嗣昌的鼻子便是一顿痛骂:「杨阁部此言,实乃大谬!」
「天象示警,乃是告诫人君要修德明政,亲贤臣远小人,岂能成为你与虎谋皮、屈膝事贼的理由?!」
他大帽子一扣,紧接着又话锋一转,直指杨嗣昌的个人品行,」夫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孝悌忠信,人之根本。」
「杨大人,你父丧守制未终,便被夺情起复,入参机务,难道不是违背圣人之教,悖逆人伦天理?」
「一个连基本孝道都不能恪守之人,有何颜面在此谈论天象、国策?」
「有句话说得好,其心不正,其言自伪。」
接着,黄道周又将矛头直指议和本身:「东虏者,建州野人,屡屡犯我大明,掳我百姓,毁我城池,此乃不共戴天之仇!」
「皇太极狡诈无信,其所谓议和,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