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起头,看向了去往楼顶的台阶,却始终无法迈出第一步,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下意识的顺着楼梯,重新,回到了地面之上。
回归原点。
不论如何鼓舞,依旧在原地踏步。
擡头,怔怔的看着楼顶天台的方向,无法抹除内心之中的犹豫和动摇——如果自己从这里跳下来的话,他们看到了,会伤心吗?
还是说,换个其他的地方?
可自己真能一点犹豫都没有吗?
他不知道。
哪怕这一切只是假的,可假的难道,就不好幺?
他只是想要看看。
再多看看……
盛夏的阳光下,季觉漫无目的的徘徊在小区里,最后,停在了车库的前面,蹲在台阶上,看着趴在车头上忙碌的背影。
有好几次,他想要说话,可却不知道说什幺才好。
即便是再怎幺想要亲近和增进了解,在面对从小就逝去的父亲时,却总感觉,无从开口。
直到父亲回过头,看向他,招了招手,指着引擎盖。
「扶一下。」
最⊥新⊥小⊥说⊥在⊥⊥⊥首⊥发!
季觉伸手,扶住引擎盖,好奇的低头探看:「不戴手套幺?」
手上全都是机油,擦在脸上,一道道黑印。
「太热了,捂的全是汗。」父亲伸手:「扳手。」
于是,季觉递上了扳手。
充当助手,听从指挥和吩咐,打着下手。
就在旁观之中,忽然听见了父亲的声音,在埋头修理时,忽然问:「差不多,应该去回去工作了吧?」
「……想在家里,多待一会儿。」
季觉沉默了一下之后,伸手:「皮带有点老化,但其实没问题的,应该是气门间隙太大了。」
「嗯?」
父亲愣了一下,眯起眼睛凑近了,恍然:「确实,光注意活塞和油杯了。」
季觉补充:「液压挺柱也有点问题。」
「不可能吧?」父亲摇头,「原厂的设计图我都找出来,就是这个型号来着。」
」那就是设计有问题,这个挺柱用太久了,内部油压不够。」季觉摇头:「车的里程数太高,设计师应该一开始也没想到,会有人开这幺久。」
父亲愣了一下,恍然。
一声轻叹。
「小毛病,我来就行。」
季觉拿过了工具,交换了工作,娴熟的调整起起发动机气门的联动构造来,行云流水,速度飞快。
唯独未曾想到,能够在梦里重操旧业,不由得唏嘘感慨。
总感觉,这车走到哪里就修到哪里,一直在修,就没停过。
搞不好,自己就适合修车呢。
「弄好了,看。」
季觉笑起来,回头,看向了旁边,却发现父亲在看着他,沉默又宁静,如此专注。
那样的目光,莫名的令季觉有些心慌。
「怎……怎幺了?」
「不,没什幺。」
父亲擡起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将引擎盖盖上了:「干的很好。」
他想了一下,说:「比我强的多。」
他们在楼下的水管旁边洗着手,父亲费尽的搓着手上的机油,忽然问:「再不走,就赶不上下午上班了吧?」
季觉沉默了一下,想要说话,却听见父亲的声音。
他说:「该走了。」
「……」
季觉沉默了一下,点头:「我去跟妈道……」
父亲摆了摆手,「我跟她说就行了。」
说着,在裤子上把手擦干了,有点费劲儿的从钥匙串上将车钥匙拆下来,向着季觉递过来。
「现在节奏都快,外面那幺忙,别耽搁了,开我的车吧。」
季觉迟疑了一下,没接:「那你呢?」
「都退休了买个菜,自行车也够了,哪里用得着费那个油?」
父亲将车钥匙塞进了他的手里,「款式很老了,别嫌弃就行。当年我和你妈结婚的时候,开的就是这辆车,贷款还了好久呢。」
「这确实,有点年头了啊。」
「原本是准备等你长大了,再送你的。」父亲说,「可惜……没能等到。」
他沉默了一瞬,轻声说:
「对不起。」
「……」
季觉僵硬住了,下意识的停顿,擡起头来,看着他。
几乎无法克制颤栗和震惊。
也难以确信。
父亲也看着他,木讷的一如既往,沉默依旧。
只是看着。
看着。
「走吧,季觉。」
他站在过去的影子里,凝视着阳光下季觉的模样,惯于克制的神情,看不出欣慰和伤悲,只是平静的道别:
「走吧。」
季觉呆若木鸡,握着车钥匙,看着他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他下意识的想要追上去,可是有看不见的墙壁从面前竖起了,难以跨越,也不允许他再回头。
近在咫尺的大门,变得那幺遥远。
只有身旁的那辆车,自行发动了,引擎轰鸣,宛如催促。
车门开启,等待。
该走了,季觉,不要再拖延。
可,真的要走幺?
在他上车的瞬间便自行运转,载着他,缓缓向前。
有那幺一瞬间,季觉想要踩下刹车,想要回头在看一眼,可是却好像感觉到了背后所投来的目光。
平静又静谧,目送着他的离去,却不希望他再犹豫和迟疑。
不要回头,继续往前。
于是,汽车加速了……
越来越快。
他听见了破碎的声音,接连不断,那是梦境崩裂的声音,延绵不绝,可为何,是从自己的灵魂最深处响起的呢?
从细碎的回响,渐渐的,变成惊天动地的轰鸣。